乐玖在她耳边轻声道:“人之常情。”说完手往下移了两寸,一用力,便听见喉骨碎裂的声音,和烟的脑袋因为失去支撑,垂了下来,乐玖及时将手抽走,和烟便一头扎向了地面,发出闷响。
乐玖扯了帕子擦手,即使上面没沾上一丝血迹,可她依旧讨厌方才沾上的温度。
“醉乐坊是我开的没错,可其中大部分都是有乐籍的,像和烟这样为我所用的不过几个人,也只是帮我打探来听曲儿的官员闲聊时说的平常事,如今一众沦落至此,受尽刑罚,可消了殿下的气?”乐玖将方才李祯丢弃的那把匕首拾了起来,递到李祯眼前,“万因由我,她们不过听令做事罢了,放了她们,我的命留在这,如何?”
“你来之前,孤原是想杀了你的,”李祯接过那把匕首,“可现在,孤改主意了。”
李祯走到和烟身边,蹲下身来,将匕首□□,挑起和烟的脸,打量了片刻,评价道:“你的人,不够忠心。”
李祯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低头掩了下鼻子,皱起眉道:“其他的,裴长云,你来。”
裴长云刚抽出腰间佩剑,乐玖就赫然开口,“慢着!”
“怎么?想救她们?”李祯勾了勾嘴角,“林家那把火是你放的吧,一身伤还能在火里囫囵个儿出来,骗过了纪融飞,如今,你还想故技重施,用你这一条命换这一坊人吗?那要先看看你这条命值不值这个价钱!”李祯欺身上前,掐住乐玖脖子,凭着冲力,将人掼在柱子上。
乐玖被勒得喘不过气,李祯身量高,此刻手扼着乐玖,掐地乐玖只能尽可能的踮起脚,以求让自己可以多喘进来几口气。
就在乐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埋骨于此时,李祯撂下句“没意思”便放了手,腥甜的气息冲进胸腔里,引得乐玖呼吸急促起来,眼睛蓄着的泪,跟着一股脑儿冲了出来,劫后余生,脖子险些被捏碎,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乐玖缓过来时见李祯将走至阶梯处,忙道:“殿下留步!”
“还有何事?”李祯显然不愿纠缠,语气里也没了一丝耐心,凌冽地厉害。
“民女自问朝堂之事不过无意推波助澜,若是犯了殿下忌讳,乐玖自当赔罪,可试问殿下可曾想过,民女进京多时,若是做出这么大的事,必应动静不小,殿下的人就当真一点风声都没有察觉?”
乐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李祯思考的时间,“退一步讲,若是我当真有出神入化的藏匿功夫,如今又如何会被殿下的人发现,那日在林府,林大人曾与干娘谈及废储之事,试问此时将这等假消息散之于殿下,激得殿下分散精力,谁,最得益?”
李祯回过身来看她,道,“你想说什么?”
乐玖几步上前,走到李祯面前,道:“他人有心利用,倒是苦了我这一众姊妹,殿下不如仔细想想,一届蒲柳,如何抵得住朝堂风雨,有人将细枝砍断,齐成栅栏,遮身障目,企图为自身挡避一二,只是我实在想不通,这背后做局之人,欲为之如何。”
“不论这话真假与否,”李祯欺身上前,在乐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不得不说,你,很聪明。”
乐玖也不客气,“多谢。”
“孤还以为你会和孤演你对付纪融飞那一套,楚楚可怜,没想到你又换了这个路子,还真是让人好奇得紧啊!”说完拉开距离,轻笑了声,“裴长云,放了她的人。”
“可是殿下她们……”裴长云道。
“没听见我说话吗?放人!”李祯不悦道:“人怎么请来的,怎么送回去。”
醉乐坊外上了锁,路上可以听见人群里说着乐坊经营不善,负债累累的,还有不堪对家打压,草草收场的,以及得罪官府,走投无路的,云云如此,各执一词。
谁也想不到昔日恬悦静好的一行人现正满身伤痕地坐在马车里,穿过景行街,马车止了咿咿呀呀的声响,三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进了门,其中不乏啜泣呜咽。
山木斋的人一路跟着过来,帮忙开药煎药,原来的脂粉味替成了如今的药味,开口说句话都能尝出苦味。
月娘伤得最重,乐玖拿了帕子为她清洗着伤口上的血迹,原本细嫩的皮肤如今爬满了红痕,触目惊心,上完药,月娘俯着的枕头都被汗浸的可以挤出水来。
窗外刮起了风,飞檐花稍上缀的金铃碰得响亮,闪电将夜空撕出了口子,像是破碎的血管,狰狞了黑夜,紧接着从远处传来一声惊雷,震得可以听见窗子的哆嗦声。
风挤开了窗子,缠扰着帷幔杂乱纷飞,桌上的帕子被拉到了地上,一边的海棠花摇得凌乱,枝茎被催的弯折,破败的不似往常,床边的人起身踱到窗边,将窗子重新掩上的那一刻,墨色的夜倾下了雨。
“今日的是,我很抱歉。”
白日里月娘当着李祯的面指认乐玖,就那么将乐玖撇了出去,若是月娘死也不说乐玖与她有关系,反倒会让人更加确定二人之间的主仆关系,可一旦她在绝境下指认乐玖,反倒让人觉得只是胡乱攀咬下信口胡诌的,丝毫不得信,只是最后自己落得个奄奄一息。
乐玖将新拿的枕头给月娘换上,洗了热帕子敷在月娘额上。
“主子不必这么说,这些都是属下该做的。”月娘伸出手,十根手指的指甲全没了,拶刑留下的青紫提醒着所有人这双手曾受过怎样的摧残,虽没留下残疾,却也不好受,整双手像是百虫嗜咬,包的像个花卷,伸出来只能轻轻拽着乐玖的衣角。
“等你好了,便离开吧,蓉姨那边,我去说。”乐玖将月娘青紫的手腕托起来,小心的像是触碰一件金贵的瓷器,连呼吸在那一刻都窒起来了,等终于将手放进被子里,乐玖才重新活过来,“好好休息吧。”
乐玖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安神香燃上,蜡烛剪叩灭几处光亮,四周都暗了下来,乐玖留了两盏,一处床边,一处坐榻。
两处烛火熄了,雨下了一夜,清晨里的鸟叽叽喳喳想要在雨过的初晨觅一口吃食。
树叶经不住汇聚的雨水,攒够一滴,落到地上,砸出个酷似太阳的深印子,花池子里的月季花瓣碎了一地,零星可以瞧见些未被遮盖完全的小草,石板路上的落叶落花积成一片,来往的小厮一踩,混杂着泥土沾上了鞋底,几步路走出去,上面的小石粒簌簌的上去又下来,最后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