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一路数着门牌号码,数到了段宅大门前。
这一条街的房子都不错,街道平整,各家门口也都洁净。他走到大门前拍了拍门环,门内无人应答,他站了片刻,又去拍门,结果邻居家的大门开了,里头走出了个半老头子。半老头子扶着一把大笤帚,看模样应该是位老仆,一开大门见了金玉郎,老仆愣了愣:“你找谁啊?”
金玉郎连忙说道:“请问,这家是姓段吗?”
老仆答道:“是啊。”
“那她家里有人吗?”
老仆扭头看了段宅大门一眼,然后摇了头:“那说不准,他家总不开门,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
说完这话,老仆自去扫那地上的霜雪。霜雪是薄薄的一层,而金玉郎顺着他的笤帚低头看去,心中忽然一动。
段宅门口的空地上,分明印着几道凌乱车辙,清晰的车辙通上马路,而他方才走过来时,正有一辆汽车和他擦身而过。济南城里汽车不多,时间又是这样的早,所以那汽车还给他留下了一点印象。
某种预感袭上心头,他下意识的转身跑上了马路,可那汽车早已无影无踪,他纵是能追,也没个方向。整个人僵在了马路中央,他又想她这么早出门能干什么去?总不会是去吃喝玩乐,如果不是有急事去赴约,那么就和昨日清晨的他一样,是要赶火车。难道她知道他来了,所以故意的要躲他?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不过也难说,万一她就是知道了呢?
这么一想,他虽然是没有任何证据,但立刻就慌了神,恨不得直接飞去火车站。就在这时,一股凉气顺着他的脊梁窜了上去,毫无预兆的一抬头,他就见前方路口拐来了一辆汽车,那汽车加大马力,直冲着自己就撞过来了!
一刹那间,他转身一个箭步跃下马路,皮箱脱手落了地,他也无暇去捡。那汽车疾驰而过,而金玉郎回头一望,正和车内副驾驶座上的人对了目光。那人是张陌生面孔,金玉郎确定自己先前从未见过他,可他直勾勾的向外望着,分明是在一直紧盯着金玉郎。
金玉郎活到了二十多岁,几乎从未独自面对过这样赤裸的威胁。他怕了,怕到脑子里没了主意,只能凭着本能行动。汽车在前方来了个急刹车,随即再次发动调了头,发动机轰鸣着,车里的陌生面孔依旧紧盯着金玉郎,显然,他们不怕杀人偿命,他们就等着金玉郎再动一动。
然而金玉郎一转身推开老仆,冲进了老仆身后的院子。
这户人家定然算是本城富户,大门看着平常,内中却是屋院错落,别有洞天。这个时候,老妈子大丫头等人也都络绎的出来了,拎着水壶捧着脸盆穿梭行走,要去服侍主人起床,谁也没料到会忽然闯进来个陌生男人,一时间就是吓得鸡飞狗跳。而金玉郎一门心思往后跑,跑到最后迷了路,他抓过一个小丫头问道:“你家后门在哪里?”
小丫头吓得只张嘴不说话,他急了,大声吼道:“我问你家后门在哪里?!”
小丫头哆哆嗦嗦的抬手指了个方向,他将小丫头一搡,继续拔腿狂奔。而等这户人家的爷们儿披着衣服追上来时,他已经如愿以偿的通过后门,上了另一条小街。街上正有一名洋车夫经过,这车夫拉了一夜的活儿,如今松松垮垮的拉着洋车,正是哈欠连天要回家,不料身后洋车一晃,他回头看时,金玉郎已经跳到车上坐下了。
洋车夫挺佩服这位摩登先生的好身手,但还是说道:“先生,你换一辆吧,我得——”
金玉郎急得一跺脚:“二十块,火车站,快!”
洋车夫听了“二十块”三个字,二话没说,拉起洋车就迈了步,虽然已经累得要死,但是为了那二十块,他豁出命来猛跑了一场,硬是将金玉郎拉到了济南火车站。金玉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钞票塞给了他,然后快步进了火车站。火车站是无论何时都有人的,可那辆汽车既然敢在大街上向着他撞,大概也有胆量在火车站里对他下手。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他排进了那买票的队伍,打算随便买张北上的车票,先离了济南地界再说,然而这队伍只增不减,金玉郎等了一会儿,竟未向前移动半步。回头向着门口一瞧,他看见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双手空空,绝非旅客,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看人,其中一人,正是那辆杀人汽车里的面孔。金玉郎慌忙转向前方,心知这队是不能排了。抬手摘下自己那顶围着红绿白三色帽箍的醒目礼帽,他低着头横着挪,给自己换了一列队伍。
这一列队伍就短得多了,因为前方是专卖月台票的窗口,众人买完就走,都不逗留。金玉郎也买了一张,扭头见那三人正在长队两侧来回的寻找自己,他连忙快步走向门口,出门之时他忍不住又一回头,结果就见那三人发现了自己,已经气势汹汹的向自己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