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磨难已让他们三人又饥又累,陈珩之尤是受不住,待见到牧民的帐篷时,不等向慕云择示意,便急急跑了过去。这些牧民皆是淳朴善良之人,见他们个个狼狈不堪,忙取了食物清水过来,陈珩之丝毫不客气,大块朵颐吃得十分痛快,而沈昀及慕云择皆各有心事,只饮了些清水,吃了几口馕饼。那牧民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看到沈昀浑身的血着实吓了一跳,忙去请了牧区一位懂得医术的老者过来,那老者柱着拐杖走进帐篷,沈昀脱下外衣给他瞧伤口,站在一旁的慕云择看到他半个身子都是血渍,心头蓦然一痛,转身走了出去。陈珩之酒足饭饱,也没有兴趣留在这里看人治伤,便也跟着来到帐外,慕云择站在不远处,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陈珩之走过去问道:“慕兄,现在沈昀受了重伤,对我们造成不了危险,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如何处置……慕云择当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一路走来,他心里所想的就是找回赤霄剑,拿到解药,现在赤霄剑就在他手中,可是解药在何处?苏潋陌诡计多端,这次让他逃脱,又如何再去寻他?慕云择心乱如麻,仰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才道:“待我们回到金陵之后再说吧。”帐中只剩下沈昀与那老者,那老者从瓷瓶里倒了些药粉在他伤口上,拿布条熟练的缠裹起来,说道:“公子这伤还算幸运,没有伤及要害,只要每日坚持敷药,别叫伤口恶化,过一段时间便能康复了。”他老态龙钟的脸上长满花白的胡子,下垂的眼睑几乎遮住了半个眼珠子,那双手似干裂的树皮般苍老,然而却十分灵活的穿过沈昀的肩膀将伤口裹好。沈昀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冷声问道:“你为何还不走?”“老朽是个大夫,自然要先将公子的伤口处理好才能走。”那老者一点也不慌张,慢腾腾地说道。“山野牧区,何来这种金创药?”沈昀冷笑一声道,“苏潋陌,你别再装神弄鬼了。”那老者原来伛偻的身躯忽然直了起来,故意耷拉下来的眼皮向上掀起,露出一双充满狡黠的双眸:“沈昀呀沈昀,为何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当真不要命了吗?”沈昀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冷厉。苏潋陌顶着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声音却轻快而笃定:“你若是想置我于死地,方才便会高声唤慕云择进来,何需等到此时?沈昀,你以前没有杀我,现在更下不了手!”沈昀不顾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一把将他拉到面前:“我警告你,你若敢对云择不利,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你我虽有交易在先,但你好歹也护我走了一路,我今日过来,便是想赠你一件东西,做为报答。”苏潋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猜那位慕少庄主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七香散的解药,你若用它救了慕百川,你们之间的间隙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沈昀看着那瓶子,皱眉问道:“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你手里,你还不愿收手吗?”“除了慈远那老秃驴和唐震,我还杀了何人?”苏潋陌故意道,“你是指死在洞窟里的那些人吗?机关被触动的时候,我正与你在墓室里,我有没有做什么,你是亲眼看见的。”沈昀一怔,抓着他的手渐渐松开,苏潋陌甩了甩生疼的手腕,笑着说道:“他们是死在机关之下,但触动机关的人不是我,而是慕云择,所以真正杀了他们的人是……”“够了!”沈昀厉声打断他的话,“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若在他面前提起,我绝不放过你!”“怎么,你是觉得那位慕少庄主承受不住这样的事?”苏潋陌带着人皮面具的脸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黑眸却充满嘲弄意味,“我倒真有些奇怪,一个性子如此优柔寡断之人,为何能让你倾心?”无形距离为何?若这两个字有答案,便不能称之为“情”。情,本身就是无因,无由,无故,人人都道沈昀潇洒不羁,无拘无束,却没有想过,恰恰是这样的人,一旦陷进情关,便会倾尽一切,无所保留。沈昀没有回答,苏潋陌也没有兴趣再追问下去,因为对他来说,这着实是一件太可笑的事。他将药瓶子放在桌上,慢悠悠地站起来,又换上了一个老者该有的嗓音,学得惟妙惟肖:“东西我便放在这里,用或不用,只在于你,他日再见,你我仍会是对手,后会有期。”他转身准备离去,见沈昀并没有要拦他的意思,又停下脚步回头好奇地问:“你当真要放我离开?”“你走吧。”沈昀微闭双眸,没有去看他。苏潋陌笑了两声:“这份情我先承下了,来日方长,我总归能还上的。”他掀开帘子走出去,那身体与脚步又变得跟老者一般无二,慕云择没看出异样,迎上他问道:“老先生,他的伤势怎么样?”苏潋陌长叹一口气,故意道:“他被利器贯胸而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也不知是何人竟这般狠心。”慕云择神色古怪,闪烁其辞:“老先生是说他并无性命之忧?”“虽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也得让他吃上好些日子的苦头。”苏潋陌眯着双眸打量他,“这位公子,你既然这般关心他,怎么不亲自进去瞧瞧呢?”慕云择移开视线,拿了碇银子出来递给他:“辛苦老先生了。”这慕少庄主吧,在江湖上也是名门之后,身份尊贵,加之年少成名,理应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才对,没想到他对一名普通老人都这般礼敬有加,倒是出乎苏潋陌意料之外。他有意无意扫了他一眼,把银子接过来:“公子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老先生且慢走。”慕云择拱手目送他。苏潋陌一边掂着银子一边离开,看着一个小姑娘背着筐干草路边,顺手就将银子丢了进去,拍了拍手,顿时有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不过现在他倒是有些明白沈昀为何会钟情此人了,这慕云择呀,果然是与慕百川截然不同。帐篷外面,慕云择犹豫的徘徊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陈珩之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找地方借宿去了,对于诸多陈家侍卫的死,他看上去并没有多伤心。慕云择来回踱着步,愈发心乱如麻,天山脚下的空气极好,虽然风仍是冷的,但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似乎能将一切阴霾都吹拂干净,然而慕云择此刻的心情,始终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其实早就已经波涛汹涌。他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孰不知他的影子映在帐篷布上,被沈昀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去打扰慕云择,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冷静思考的空间。那药瓶就放在面前,沈昀伸手将它拿起,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这小小一个瓶子,只不过拇指大小,里面装的会是救人性命的解药,还是至人死地的毒药?沈昀无法肯定,当日苏潋陌留下慕百川的性命,目的绝不会仅仅是为了赤霄剑,现在他特意送来这瓶药,当真会是解药吗?倘若不是解药,慕百川已经身中七香散之毒,他要杀他根本不必再费周章,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旁人的心思沈昀还能猜出个大概同,唯独苏潋陌,他乖张且不按常理的行事做风,让人根本无法预料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在他这里,救人或者杀人,解药或者毒药,都有可能发生。帘子终于被掀起,慕云择走了进来,沈昀不露声色的将药瓶藏进袖中,对慕云择微微一笑,伸出手道:“过来我这里。”慕云择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握住那只手,在他身边坐下。“你的伤……怎么样了?”他低声问道。“不碍事,休息几日便会好了。”沈昀微笑望着他,目光始终那般平和温柔。慕云择似乎要深陷进他的眸子里,握着他的手不禁一紧,垂下眼睛说道:“等回到金陵之后,我会向他们解释清楚原委,杀人夺剑之事无你无关,有我作证,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