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天就带着叶子上路了,沿途自己也回想过,我很怀疑叶子的身上是不是隐藏着一只恶灵。但从那天晚上之后,黑漆漆的人再未出现,叶子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看着她懵懂的表情和神态,我心里少了疑惑,多了怜悯,一路上悉心照顾她。
大河滩的风波没有波及到遥远的松树岭,我见到张龙虎的时候,他那只受伤的眼睛已经结了疤,用一只黑眼罩兜着。满头白发又穿着道衣的张龙虎兜着眼罩,那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然而我却笑不出来,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过他这样的人早已经豁达通透,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我悄悄跟张龙虎说了叶子的事,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一幕,讲述的非常清楚。张龙虎许多年前已经名满大河滩,对驱妖捉鬼这些寻常的道门手段精熟无比,如果叶子身上真隐藏着什么不见光的东西,绝对瞒不过他。
叶子就坐在阴暗的山洞里,我嘱咐她不要乱动,张龙虎盘腿坐在叶子面前,用一面罗盘似的东西在她脸上晃了几下,罗盘很安静,什么异样都没有。这可能说明,叶子的身上似乎并未隐藏着我所想象的恶灵一类的东西。
我感觉到欣慰,但又不安,叶子身上没有东西,自然是好事,可那天晚上黑漆漆的人,会是什么?
叶子看上去有些紧张,张龙虎收起了罗盘,我忍不住凑过去问道:“没有什么问题吗?”
张龙虎转头看看我,眯着眼睛不说话,叶子傻乎乎的左右望向我们两个,本来,我认为罗盘没有异样,就说明不会存在问题,但是转眼间,我从张龙虎那只半眯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非同寻常的光。
“出来!”张龙虎陡然低喝了一声,眯起的眼睛完全睁开了,抬手在叶子脸上猛按了一下,他的手掌心有一道鲜红的符印,虽然没有真正触及到叶子的脸,但这一掌按下去,我立即看到叶子的后背处硬生生的挤出一张漆黑的脸庞。
那张脸庞黑的和炭块一样,和叶子的长相一模一样。我顿时惊急交加,这张脸,分明就是那一夜压在叶子身上的黑漆漆的恶灵。
咔。。。。。。
原本一无所知的叶子这时候突然诡异的一扭,两条胳膊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嗖的绕了个圈,脖子的骨头咔嚓一响,脑袋歪歪的耷拉下来,一直纯净清澈的目光像是混进了一团灰尘,朦朦胧胧,两只眸子死灰一片。
已经挤出叶子身体的那张脸阴森森的笑了笑,随即没入她的身躯,黑脸入体的时候,叶子的目光又是一变,那片灰扑扑的色泽不见了,眼光恢复明亮。张龙虎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稳稳的扶住叶子。紧接着,他摊开掌心那道血红的符,再一次在叶子面前猛按过去。
嘭。。。。。。
叶子的身躯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骨节一阵爆响,那张黑漆漆的脸贴着叶子的后背出现,叶子整个人顿时抽搐起来,眼睛里闪过一片如同要死去一样的灰光,我心神慌乱,抬手朝那张黑漆漆的脸抓过去。但是不等触及对方,黑脸又一次钻进了叶子的身体。
“这个东西,逼不出来。”张龙虎反复尝试了两次,已经知道叶子身体里的东西不能离体。
“那怎么办?任由这东西留下?”我扶着叶子匆忙问道:“那是什么?是恶灵?还是什么脏东西?”
“我看不出来。”张龙虎叹了口气:“那东西只要被逼出来,这个女人就难活了。”
“子辛。。。。。。”叶子可能承受不住这种折腾,抓着我的胳膊,怯怯的望了望张龙虎。
我的神色有些黯然,如果连张龙虎都解决不了这个事情,那么大河滩还有谁能帮叶子?人力不能企及的事太多了,想了一会儿只能认命。我有事要做,张龙虎也在静修,不想过多打扰他,当即就要带着叶子告辞。
“说两句话吧。”张龙虎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单独跟他聊两句。我觉得没有必要,叶子反正痴痴傻傻的,但张龙虎一再坚持,我就打发叶子到山洞外面去呆着。
等到叶子离开山洞,张龙虎坐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抬头对我道:“找个机会,杀了她!”
“什么?”我一惊,诧异的望着张龙虎。
“她身上有种你看不到的凶兆,迟早会危及到你,会危及你身边的人,会坏你的事!”张龙虎的神色很郑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要做大事,就要除掉眼前所有的障碍!”
我了解张龙虎,他不会害我,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如果是别的事情,我会听从张龙虎的建议,但是动手去杀叶子,我怎么下的去手?
“我知道你的心性不嗜杀,但是这个人就像裹在一团浓雾里头,除了那片凶兆,我什么都看不透。”张龙虎又想了想,道:“你下不去手的话,那就丢掉她,丢的远远的,暂时只能这样了。”
我很为难,本来带叶子来松树岭,是想救她,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人面蛛上纠缠的命纹已经解开了。”张龙虎接着道:“你的命,以后都要靠你自己去掌控,孰是孰非,你自己决断吧。”
我犹豫了很久,始终下不定决心,叶子本人可能没有什么,关键的是隐藏在她身上那个连张龙虎都看不清的黑漆漆的影子。想想一路把叶子从九黎带回来的情景,心里隐隐后怕,她一直都跟老鬼弥勒那些人在一起,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该如何收场?
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然而为大局着想,也为了老鬼他们的安危着想,只能把叶子丢掉了。我跟张龙虎道了谢,带着叶子离开松树岭。心里虽然已经做了打算,但真到丢弃她的时候,又非常不忍。我在一个小镇子上给叶子买了新冬衣,又买了些点心装了一小包。走走停停,赶了四五十里的路,专门找了个上了年纪的敦厚老船家,背后跟他交待,让他载着叶子一直顺河走,走上几天,找个合适的地方让叶子上岸。那老船家很惊诧,但是收了我不少钱,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我陪他们走了一天,当第二天半下午的时候,我指着天边那轮好像映在画里的夕阳给叶子看,叶子看的出神,看着看着就站起身,朝红红的太阳伸出手,想把它摘下来。她一脸的纯真和烂漫,像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我不断的劝说自己,叶子在九黎那种地方都能活下来,何况是在大河滩?
她一定会活下去的,会活的很好。
我趁着叶子朝那边眺望的时候,对老船家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悄起身,无声无息顺着小船船舷钻入水中。在水里一口气憋了两三分钟,等到再露头的时候,小船已经顺着河面行驶出去了一截,叶子发现我不在了,在小船上呆呆的四处转头,不断的喊着子辛子辛。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苦涩交加,索性又一头扎进水里,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了。
一直过了很久,我才慢慢上岸,朝河滩那边走了一段,在一个布满落叶的小树林边停下,捡了一堆柴火,燃火把衣服烘干。这个季节的树林子没有半点生气,死气沉沉,偶尔有老鸹飞过头顶,呱呱乱叫,更让周围的气氛肃杀凄凉。我默默的坐着,心里百感交集,心底的孤独,想赶都赶不走,苗玉离开了,小九红离开了,灵灵和叶子都离开了。
每个女人,在生命中留下的印记都是不同的。
衣服烤干的时候,我又朝火堆里加了点柴火,想在这里坐上一夜,明天再做打算。带着潮气的柴火丢进火堆,噼啪一阵轻响,我刚要闭上眼睛养养神,肃杀的林子里面,骤然传出了一阵地面的枯枝被踩动的声音。
我的感官今非昔比,已经算是很敏锐了,那阵响声传出的同时,我已经闪电般的睁眼转头。火堆的光线照不到那么远,而且林子里的树遮挡了视线,我能察觉到声音的来源方位,但暂时看不见什么。不过我心里很清楚,一定是有人来了,暗夜里的火堆是非常显然的目标,对方估计就是看到了火堆以后才靠近的。
“谁!”我一捏拳头,挺身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的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要对方有任何举动,一露面就会被我察觉。
“嘎嘎嘎嘎。。。。。。”
我的话音刚刚一落,林子里顿时爆发出一个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嘶哑又凄凉,听的人头皮不断发麻。紧接着,掉光了树叶的树木之间,晃晃悠悠的闪出一个人影。那应该是个女人,笑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这深更半夜里突然爆发出的笑声非常骇人,我冷冷的注视着对方,同时还在感应周围的异样。那道人影嘎嘎的笑着,迈步朝这边踉跄着跑,等到离我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她抬手就抛过来一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