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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页(第1页)

严书龙没管那些,等那边接电话等得心焦,在原地转。视线扫到石砖地上,巷壁角落,一杯奶茶摔在地上,杯身破裂,奶制品淌了一地。随意一扫收回目光,他走出巷子,有几个人也弄伤了,虽然是小伤,但也得处理。他招呼敏学的人跟他走,恰时,电话终于通了。齐欢的嗓音带点沙哑,严书龙顾不上别的,边拦车边说:“陈让和左俊昊进医院了!刚刚……”一进医院,到处都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和不知名药味,护士来,病人往,地板泛着阵阵阴凉。跑过急诊室,拐角后是一排临时病房。季冰坐在长廊椅凳上,眉头郁色深重。“人呢?”齐欢冲到他面前。“在里……”他站起来,话没说完,齐欢就已推开旁边那扇门。左俊昊坐在椅子上,脸上有点青紫痕迹,眉角的伤被药水涂覆,掺着血泛黄。“你来了……”左俊昊起身。齐欢心口砰砰跳,喉间干得发涩,视线落在他让开后,床上显出的人影身上。陈让靠在床头,和她对视,未言语,微倦眉间略有疲惫。她站在那没动,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左俊昊打破沉默:“陈让左手手臂弄伤了,刀口不长,但是有点深,已经缝合,还要观察吊水……”“你们出去一下。”她动唇。视线一瞬未移,眼里始终只有一个人。左俊昊和季冰对视一眼。“你们聊。”他俩出去,把病房留给他们。齐欢把门反锁了。陈让听到声音,抬了抬眸。她走到病床边,在左俊昊坐过的椅子上坐下。“奶茶摔了。”陈让嗓音微沙。齐欢眼一酸。这是进屋以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低头,没应答,没吭声。陈让朝她看,她刘海垂下来,挡住了脸。他一怔,“哭什么。”“……对不起。”她瓮声说。“我什么都不懂,还在你伤口撒盐。”她的声线浸在泪里,“对不起。”陈让顿了一瞬,表情慢慢沉缓。齐欢知道,他的私事,本不该拿到他面前来说的,尤其是在未得他允许的情况下。但眼下这个场景,她忍不住。有些东西堵在喉咙,一开口就冲破限制汹涌而出。第一次,她生出了一种浓重的自我厌恶。陈让看着她,背靠床头,被单遮在他腰际。“你知道了啊。”和往常无异的嗓音,语气甚至还要更平静。聪颖如他,只看她的表现,听这几句话,不消多想便猜得到,她大概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不管从哪知道,怎么知道,反正就是……了解了。……初中的陈让,成绩优异,安静乖巧,是所有老师眼中的楷模。他平时话很少,但自律严谨,对待学习一丝不苟,也从没有什么不良行为。初二某个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的陈让途经不知名巷口,遇上一桩恶性事件。一群小混混喝醉酒,把一个女生堵在小巷里。女生缩在角落哭哑了声音,呼救声音断断续续。陈让犹豫的几秒,里面传出更大的动静。骂咧、惊呼,还有女生抓狂的喊叫。少年大抵都有纯净热血,尽管他沉闷又无趣。陈让报了警,管了这桩闲事。女生反抗,没有让人得逞,争执间不甚撞到他们威胁用的小刀上,慌乱的小混混们又被突然出现的陈让以报警一吓,鸟兽四散。陈让救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被救的女生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多年,跟着父亲生活。陈建戎一向以儿子为荣,不吝出力,也算给他撑腰。女孩父亲同样态度强硬,坚持追究。那些涉事的混混们有的流窜躲藏难寻踪迹,而以李明光为首的主要分子,无一例外被逮到。一切因那个叫李明光的小混混而起,他情节最重,在一番处理后,未满十八岁的他被送到少管所服刑一年。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为了不对受害者进行二次伤害,陈让自事情发生当晚到后来,一直缄口不言,张非墨是陈让的同桌,陈让只在他面前稍稍提过两句。那时张非墨没想到,陈让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后来会变成破坏他家庭的噩梦。为表感谢,女孩的父亲几次上门,陈让母亲亦数回去医院看望那个女孩。一来一往,时间渐久。几个月后的某天,陈让跟他爸回省城去见爷爷,原本说在省城住几晚,临时决定提前回去。陈建戎还不忘买了套新的化妆品,带了陈让妈妈一直很喜欢,但禾城没有只有省城才能吃到的小吃。到家时很晚很晚,快要凌晨,路口的角落停了一辆车,没谁在意。后来……陈让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沿着大门进去,衣服从大厅散落一地。他爸爸从进门开始手就是颤的,他跟在后面,闻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看到客厅里散落的衣服,每个毛孔都凛然爆炸。一楼客房里,他救过的那个女孩的父亲,跟他妈妈,两具身体纠缠,赤裸花白。画面恶心又冲击。如惊雷一般的嘶吼,争吵、哭喊,惊起了夜里几盏灯。而他傻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厮打。初二下学期的末尾,陈让跟父亲亲眼目睹了母亲出轨现场,对象是他救过的女孩的父亲。离婚手续办得很快,他妈妈跟那个男人和那个女孩组成新的家庭,迅速搬离禾城。她走的那天,在门口含泪摸了摸他的头。他一动不动,没有表情,问她。“那我呢。”她尴尬地收起手,什么都没说。从那个时候起,家里变得安静,一楼总是黑沉沉不开灯,地板阴凉,再也没有暖过。他爸开始酗酒,爷爷为此气得病了几次。他妈走了没多久,陈让升入初三。进少管所的李明光因为表现良好被提前假释,外出却因意外摔断了腿,彻底成了残废。他哥李明启刚出狱不久,把这一切全怪到了陈让头上。那一天晚上,黑漆漆的巷子,天沉得连半颗星星都没有,和遇见那个女生被围的时候很像。陈让蜷缩在墙角,被十几个人打得吐出胆汁,李明启用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的每一下,鞋底的沙子都在他脸上擦出痕迹。他们点了烟,扯破他的衣领,把烟摁在他胸膛正中。一根烟接一根烟,烟尾烧得猩红,烧焦他的皮肉,星火和血混在一起,灰掺进薄薄的肉里,那一点点腥味全被烟味掩盖。一声接一声:“操你妈!”一声又一声:“你不是很吊吗?杂种!”谩骂中,十几根烟,烫得他青筋爆满脖间,额头全是汗,手脚被钳制动不能动,只有腿恍然无用在地上踢蹬。胸口的疼痛一阵接一阵,刚消下去,又被新的灼热烧疼。李明启烫够了,把烟摔在地上,一脚踹上他的脸,后脑重重撞墙,眼前混黑。他们笑着,说不如尿在他身上,也有说塞点泥到他嘴里,大概是看他奄奄一息没了趣味,这些后来都没做。走的时候李明启抓了把沙,狠狠撒在他脸上,骂他:“操你妈的傻逼!再给老子装逼!”夜色下一片死寂。张非墨从不知哪个角落冲出来,扶他,问他有没有事。他撑着墙站起来,甩开张非墨的手,一身狼狈,一个人晃悠走回家。他知道张非墨从一开始就在后面,因为害怕不敢出来,他不怪他。没有什么不对。总好过他,救了一个陌生人,然后没有了妈,也没有了正常的爸爸。那一天晚上天有多黑。当脸被人摁进泥里,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鞋底狠狠碾着的时候,陈让彻底懂了。是他多管闲事。他活该。活该。……齐欢垂头对着白棉被,一直没抬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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