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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钱包日日缩水,区县客户又按兵不动,念及吴倩,就觉自己该搏一回了。罗小米分析有理,我和吴倩的感情纠葛,其间有物质的隐形问题,我若有车有房,钞票一大把,不信她爸妈还有后顾之忧。成都军区这笔单我想利益最大化,操作顺利,转手即赚十来万。当然绝不能交予公司运作,按公司的利益分配制度,它吃掉六成毛利,留给我的所剩无几。刘浩说搞销售不开私单,永远别想吃大馒头。前不久我还想,这厮从业素质如此差劲,不知如何受到的提拔。现在我才明白,帮私营企业做事,人不能太忠厚,否则就成老板的奴隶,你帮他殚精竭虑,最后啥油水也捞不着。

整个上午情绪低落,怏怏回到公司,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朱福田和李丹聊得正酣,一个满脸堆笑,一个妩媚妖娆。见我无视君臣礼数,朱福田煞是不爽,假装端杯接水,阴着脸说:“秦风,进屋还是敲敲门嘛。”他这是不打自招,狐狸尾巴露了脚,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朱福田赶忙让座,“有事?坐下谈。”话说着给李丹递了个眼神,这妮子俏脸红得像烂苹果,“蹭”地跑出了办公室。

从未把朱福田当领导,这厮就会吹牛泡妞。坐定后点燃一支烟,我不紧不慢地说:“有笔团购业务,不知公司敢不敢做?”朱福田贼起鼠脸,豆大的眼珠转了转,斩钉截铁应道:“团购是公司主渠道,有啥不敢做,说说做哪款酒?”我立马卖关子,压低声音说:“当然是茅台特供,业务经朋友介绍,他卖低端酒,没这方面的货源,我们做第三方,象征性拿点辛苦费……”朱福田听得有些泄气,斜睨半晌,几度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

我这是故意下套,对于特供酒货源,目前尚无十足把握。朱福田卖过茅台镇灌装酒,想必知道些苗头,顿了顿我又说:“有句话叫过往不究,你是艄公我是客,以前的事就不计较了。”朱福田面泛酒红,我当即转移话锋,“做第三方有啥不好?赚三两万不成问题,这事操作容易,你通过私人关系拿货,我负责款项支付事宜,业务做成,你三我七,咋样?”话音甫落,朱福田鼠眉一皱,须臾疑惑,叹道:“今年茅台整改维护本品形象,对特供酒进行压制,目前只有华南、东北市场有货,西南地区一件难求啊。”我暗暗冷笑,缓下语气道:“现在做啥不花钱,中间环节我打理,你是知道的,利润是活东西,但也不能算尽,这样吧,你四我六……”“六”字刚出口,朱福田连声称好,这厮定然不知我玩阴招,一旦货源到手,过河拆桥,他往边上歇菜去。

辞别朱福田,在前台碰上李丹,问我:“秦哥,事情谈得如何?”我揶揄道:“哪像你俩无话不谈,哥哥的事早黄了。”李丹娇怒不已:“你娃又缺德了,老娘懒得跟你扯!”我肉笑着摇头,折身走进办公室,轻轻掩上房门,反刍近日诸事,一边为老板可悲,高新聘请朱福田操盘,谁料他受利益驱使,违背从业原则和我暗媾明合;一边又为自己嗟叹,往日谦谦君子,今朝却成了卑鄙小人。叹息间刘浩来电,心急如焚地说:“老秦,快来我家一趟。”正欲问及事由,听筒那头锅碗瓢盆叮当响,竖耳辨听,传来少妇尖锐的骂声:“收拾铺盖给我滚!”

刘浩住杨家坪,房子夫妻合买,面积六十五平方米,容一对鸳鸯绰绰有余,就算再添个小孩,也不见拥挤。购房时这厮倾其所有,还找我借了八千,房产证却只写了杨艳的名字。我跟周大炮都觉吃亏,周大炮训他:“全不替自己着想,万一离婚……”哪知刘浩厉声回击,字字句句地说:“我的字典里没有万一,娶她就要呵护一生,不像你们,婚未结就想财产分割,做人不能无耻到如此地步!”噎得我跟周大炮面红耳赤,半天找不到驳词。

2002年刘浩和陕西女孩若即若离,我还在看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痴迷“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被打败”的小说精神。那时周大炮成天吹牛,寝室欢声震天,惹得对门女生寝食难安,因此窗户常有不知名的臭袜子飞来;那时李强戴一副高度闪光眼镜,表面温文尔雅,内心暗河流动,某个午夜突发奇想,说他想当一名有良知的警察。那时我们年少单纯,言行出格举止张狂,心境却如暴晒过的床单,有淡黄的颜色,有空气的清新。

打车匆忙赶到,周大炮已提前进入现场。刘浩瘫坐在地,表情甚是颓然。眼前的新房已不温馨,茶几碎成两半,烟缸四分五裂;墙上刮痕道道,估摸是飞碟表演之杰作。惨烈的现场令人窒息,周大炮嘀咕着打破沉寂:“我说老王,你娃放着业务不做,咋开起玻璃厂了?”我当即横了这厮一眼,说:“大炮你有点分寸行不行?”争论间杨艳从卧室弹出,红眉绿眼披头散发,胜似练葵花宝典入魔的东方不败。

家庭内战爆发,通常是硬的东西破了,存活下来的都是些软货。我捡起一卷抽纸,故意提高音调:“你俩练玉女心经,何不把它也蹂躏了?”杨艳扑哧一笑,旋即黑下粉脸叫嚣:“今天谁也别劝啊,这次我绝不手软,更不会心软!”看杨艳装腔作势,我就知还有软的余地,当即指责刘浩:“大丈夫能屈能伸,跟老婆斗啥子气,要是做了亏心事,现在坦白还来得及。”刘浩闻听豁然起身,冲我圆瞪怒眼:“你吃撑了咋的?好好弄清楚,是这娘们不可理喻,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战火骤然引爆,杨艳气得张牙舞爪,放言要把刘浩撕烂喂狗;刘浩不甘示弱,立作格斗架势。若非我和周大炮在场,两人肯定大干一架。记忆中爸妈没少吵架,有时夜半三更了,隔壁床架吱呀作响,以为他们偷干坏事,结果是老妈气急败坏,将老爸踢下了床。吵架多因琐事,譬如老爸蒸饭忘摁按钮,老妈炒豆腐盐味过重。当然更多源自生活,有回老爸帮人做木工,算好该赚五百二,回家交给老妈时只剩二百五。老妈数了又数,钱一个子儿不多,满怀疑窦:“秦木匠,还有些钱呢?”老爸不善言谈,笨拙的努努嘴,道不出个缘由。老妈愈看愈气,叉着腰杆逼问:“钱是不是拿去搞坏事了?”沉默者也有尊严,老爸憋屈久了,一怒冲冠,又捶桌子又踢凳。

其实那些钱老爸请客吃饭了,无非想拉拢关系,承包整栋楼的木工活,贴补居家之用。世人都是如此,往往被真相蒙蔽,以为欺骗的背后,藏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就像可怜的刘浩,第一次慈善捐赠,引发不可避免的家庭纷争。这厮有名手下来自汶川,5?12地震当天,人躲过一劫,新砌的砖房却垮了,妻子嫁妆长埋地下。刘浩作为上司,得知员工有难,义不容辞援手,毅然捐出工资的一半。刘浩本乃房奴,月月向银行纳贡,缴完当月贷款,生活质量明显下降。杨艳瞧出端倪,搜其钱包左查右看,结果只剩八十九。问及资金去处,刘浩支吾着敷衍了事,两人就这般吵闹起来。

真相大白,两口子握手言欢。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我倒把他俩看穿,彼此虽有悔意,却都各怀心事。念及两人是闪婚,既不知根又不知底,免不了杞人忧天。我问周大炮对此有何看法,这厮摸摸油光可鉴的头,不置可否道:“两人已陷入信任危机。”我摇头苦笑,说:“两口子连信任都没了,日子还有啥过法。”周大炮就跟我上政治课:“啥叫婚姻?婚姻是锅里的糨糊,再冷再烂也能凑合,很多人一辈子同床异梦,照样白头偕老!”

周大炮这番言论,着实让我做了两个噩梦,一个和吴倩洞房花烛,至动情处直呼罗小米雅名,死妮子明察秋毫,一拳擂掉我两颗门牙。另一个和罗小米缠绵,我却大喊张芳乳名,遭其踹下床榻,跌了个四仰八叉。

周末朱福田邀约喝茶玩牌,我的第一反应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见他和颜悦色,我说:“没听错吧朱总,你还有如此雅兴,斗地主还是搓麻将?”朱福田故作不爽,扭捏道:“下班时间别一口一个总,叫着多别扭啊是不。”我便改口称他朱哥:“朱哥喜好棋牌,日子过得挺悠闲,都向老年协会靠齐了。”朱福田肉笑不迭,说:“我在亮点茶楼,约了道上朋友谈特供货源。”心头腾的一惊,亮点是重庆著名的茶楼,打着高档茶楼的幌子,做些不正当的勾当。据说警察搞过突袭,一无所获,放了,亮点继续为非作歹。

刘浩警告过我:别去亮点招惹,不是谁都能惹。我倒担心周大炮,饱暖思淫欲,哪天深陷进去,做兄弟的无权无势,插不上丁点手,眼睁睁看着他受苦难。疑窦良久,脑里闪出豆大的问号,我说:“朱哥,斗啥子地主,你俩玩双飞还差不多。”朱福田顿有所悟,高声道:“你老把人往扁处看,我是这么没品位的人吗?咋会去那种场合!”说完故弄玄虚,“我说秦风,你信号不好是不?听清楚了,是靓点的靓,不是月亮的亮。”

我那天手气忒好,把把摸“双王”,偶尔还带四“小二”,炸得朱福田脸色铁青,牌牌嘟哝:“秦风火旺,是不是吃了德国伟哥?”每次我都反讽:“比你年轻几岁,情理之中啊。”朱福田嘴里的道友,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子,号称欧阳子。我以为他是欧阳锋后代,无论气质言行,都不输人三分。谁知这厮输上四百额冒冷汗,我把牌洗转了叠好,他怀疑我出老千,总是将牌剁了又剁,结果“双王”仍被我活捉。接连炸了几把,欧阳子沉不住气,边甩烂牌边摸裤兜,看样子就要弹尽粮绝。

期间朱福田不断递予眼色,暗示我手下留情,本想放他俩一马,象征性赢三五百,这个周末也不算白过。但看欧阳子那熊样,恁大个男人,赢得下输不起。最关键性的一把,我“刷”地打出五张“顶天连”,四条三先炸,再单占一小二;朱福田见势不妙,阴笑一声用四条六压住,气啍啍地说:“别以为我没火药,想打老子春天加炸?没门!”我暴喝喊一声“强奸”,腾地甩出四条七。欧阳子又急又火,考也不考虑扔出四张九。我顿时脸都笑烂了,“你俩莫激动过早”。旋即掷出两小王,“三拖一”收尾。

一把牌掏空两人荷包,欧阳子还欠我两百,窘得面红耳赤。我很绅士地说:“那点小钱,算了算了。”朱福田至此怀恨在心,大家一块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照面笑嘻嘻,背里却下烂药,说我不识时务,大概是穷疯了,肠子比屁眼还黑。这话是李丹抖露的,国庆前的联欢会上,死妮子贪了几杯五粮液,飙歌扭舞四处耍疯,申冬强趁机色逗,李丹方寸大乱,口无遮拦,把什么话都敞了出来。

且说朱福田道友欧阳子,纯属鸡鸣狗盗之辈。据朱福田介绍,他卖宁夏枸杞红,脚踏万里山河,路子宽关系广。我一听就知是皮条客,这种人桃李满街,打扮得人模人样。甚者还穿乔治阿玛尼,包里藏匿雷人名片,什么某公司销售副总、某品牌运营总监,实质上都是江湖郎中,广告喊得叮当响,卖的是狗皮膏药。去年我到成都出差,在全兴公司邂逅一胖汉,自称泸州醇幕后推手,初次接触称兄道弟,请我喝了一杯盖碗茶,以合作为由套走两名大客户。后经多方查访,胖汉是名业务菜鸟,销售五粮液特供。得知这是骗局,我悔得肠子乌青,心想他体格若再瘦些,非揍得他屁滚尿流。

靠欧阳子疏通脉络,他必定分享杯羹,即将到嘴的肥肉,岂能拱手让与他人。回头我找了个机会,直接向朱福田摊牌,说让第三者插足,这事风险太大,恐怕没法暗箱操作。朱福田大惑不解,我就给他道个一二:人多漏风,老板知道定遭重罚;其次,利润没法最大化。朱福田阴沉不语,看似陷于两难之地,我当场激将,说你在贵州混了两年,灌装酒都卖响了,难道没法直接切入?朱福田贼眼斜睨,看出我满脸诚恳,凑近一番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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