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秒钟,曲月听到怪物发出了恐怖的、竭尽全力的嘶鸣声。
那些散落了一地的日记上的字迹,竟然一个个从纸面上脱落下来,如同一个个滚烫的烙印一般,留着深红色的血液,牢牢地印在了怪物的身上。那些在戛然而止的文字记述后面画满一只只睁大的眼睛的纸页在怪物的身体上融化,一双双黄澄澄的眼睛在寝室阴影的缝隙中缓缓睁开。
也有一张纸沾到了曲月手中的拿着的被子——仅仅和纸角沾了起来,曲月就觉得握着被子的指尖一阵燎烧般的刺痛。
这还是拿了沾了血污的物件呢——要知道,上一次轮回中,无论是沾了血的钉子还是座机,似乎都被赋予了本不应该有的能力。
尽管手指传来了燎烧般的疼痛,曲月也不敢把被子从身前贸然拿开。那只怪物被这些字迹烫得不断发出巨大的嘶吼声和哀嚎声,同时还在不断地翻滚着,每一次滚动都会裹挟着大量的纸页向外飘散。
某种程度上,曲月确实暂时解除了眼前的危机——毕竟这只怪物现在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再去搭理她了,光是抵御那些字迹带来的痛苦就让这家伙竭尽全力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
曲月有些无奈地环视着不断被怪物卷起的纸页,还有那些迄今为止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只是那样静静地停在那里也足够吓人的、已经不知不觉遍布了整个209寝室阴影与缝隙的眼睛。这眼睛虽然也是黄澄澄的,但与其说是与怪物双臂上、现在正在疼得半睁半闭的那些浑浊而满是恶意的眼睛相像,倒不如说……
……倒不如说,更像那只巨大的、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一般的、被黑影所围绕和称颂的眼睛。
不管怎么说,这只怪物是逃不出去了——她也是。
就在这时,不断发出嘶吼声的怪物突然剧烈地翻身,朝着她的方向扬起了一阵裹挟着无数致命的纸页的狂风。
都不必自己心里多猜,光是看着那面曾经有过被这样的纸页袭击过、现在已经不仅一片焦黑而且还凹下去了一大块,甚至现在还在向下缓缓地掉着墙屑的墙,曲月就能猜到被这么多纸页迎面扑来的后果了。
钢筋铁泥尚且如此,人类之躯怎么挡得住?
曲月唯一能做的,只有强忍着恐惧、驱动着在死亡前僵硬的四肢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沾满深红色血污的被子里。浓重的血腥味钻入了她的鼻腔中,曲月唯一感觉到的却只有面对死亡和高温真切的恐惧。
三、二、一——
——欸?
明明感到周围的气温刚刚如同要烧尽的一切的飙升,为什么……她却活下来了?
曲月抿了抿已经咬得发白的唇角,缓缓地尝试着把被子向下拉了拉——
——无数只金蝶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
“哎呦呦,”带着熟悉笑意的上扬声音响起,通体玄黑的长杖在少女纤细白皙的手中旋了一圈,随后“咔”得一声扎在了地上。她扬起了那双赤红的梅花瞳,靠着墙壁笑着冲曲月挥了挥手,“这是干什么呀,弄得温度这么高?”
无数的金蝶从她的身侧涌出,那些看上去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双翅齐齐向两边扇去,将那些致命的纸页向两侧扫开;原本那些寄居于阴影与缝隙中窥探着的眼睛也随着金蝶所行之处缓缓闭合,再度钻回了黑暗中。
少女就在金蝶中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一脚踩住了那只仍在不断挣扎着的怪物,背在身后握着枪柄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一划,干净利落地将怪物身下的麻袋划了个对半。
无数深红色的血污从怪物身下的麻袋中流出,原本还在疯狂挣扎着的怪物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失去了声息。
“哼,想跟本堂主抢生意,”少女冲曲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故意做了个凶狠的搞怪表情,“那结果就是——变成本堂主的生意!”
曲月一直挂在胸腔中的那股气终于吐了出来,一直竭尽全力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危机中保持着冷静的她此时声音中甚至带了几分哭腔:“……胡桃!”
第三次轮回,胡桃依旧回来了。
起码这一点……起码这一点,没有被改变。
捅开怪物的麻袋,里面的血污流尽后,露出了其中的几张黑白照片。曲月一一捡了起来擦干净,发现是梅如云和几个人的合照。
这张是梅如云和一个矮矮胖胖、笑眯眯的女人的合照,曲月推测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宿管;这张是和一个中等身高、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的合照,看着照片上男人脸上嘴角挂着的那抹笑容,曲月推测这就是被梅如云描述为“看起来很和蔼”的年级主任。
尽管看上去和蔼……但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中年男人为了一己贪欲,利用了梅如云母亲偏执的、想要让梅如云临时复读上一个好学校的愿望,强迫梅如云母亲与他发生了性关系,梅如云才得以临时插班入学。梅如云或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埋怨过母亲对她过于严苛的要求,但在知道母亲单方面为她付出了这么多的时候,她能接受的命运只有沉默。
有时候,当一个人接受他人单方面的付出与爱意的时候,对于那个人或许只是难以、无从诉说解脱的痛苦、负担与压力罢了。
另一张照片上,是梅如云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六七岁;与其他照片不同,另外两张照片上,无论是梅如云还是宿管、年级主任,不管他们此时此刻心里正想着什么,至少所有人面对着镜头都露出了笑容;而这一张气氛则十分压抑:
年轻女人和梅如云站在一片空白的背景前,她牵着梅如云,而在其他两张照片中都露出笑容的梅如云此时却一脸冰冷而麻木,像极了曲月真正认识的那个副本boss;而年轻女人眉头紧锁,嘴角勉强地上扬,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年轻女人……
曲月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圈日记,却感觉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嗯……”胡桃从曲月的身后探出两条白皙的胳膊,从后面环着她的肩在她的胸前晃悠着,“曲月,你当时说过,梅如云在最后坠楼的时候,听到的除了下面传来的催促她跳楼的声音,还有一个一直都在劝她活下去的声音,对吗?”
劝她活下去……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