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灵胎也觉心中微微荡了一下,既是遗憾,又是振作。自小他心中就存着一分汉人的气骨,虽然中了秀才,却没想过去走那官宦之路。少时读书,每每读到前明桩桩事迹,也都只是心怀感慨,叹天命轮转,造化莫测。
他是个天才,摸到天道边缘,挣开了往日束缚心眼的枷锁后,他就不住往深处想,越想越觉这满清实乃逆天道而行之朝。
他要跟着翼鸣老道研究天主教,要的就是令天下人尽开眼。医生只能治病,书生求的是做官,军人杀敌,更非他所长。而这天主教,是面向普罗大众的教化,他要做就得做这桩大事业!
现在李肆败了清廷大军,正如那人所说,广东的天又高了一层,但终究还是“清”天,李肆在用血火一步步破天,他也要帮着李肆,以这天主教拉下天道,系留人心,让朗朗乾坤再现人间。
“清”天虽在,若到破时,还有自己的一分功劳,他徐灵胎这天生才智,才真正算对得起上天,对得起列祖列宗。
“管这天还是什么颜色!天高任鸟飞,这广东,就是咱们商人的乐园了!”
青浦货站码头处,茶楼酒楼里聚满了人,不仅客人笑语欢声,老板和小二都是乐个不停。不少茶楼酒楼还推出了特惠招待,就为刚刚收到的大好消息畅怀。甚至还有酒楼挂起了今日免单的牌子,当然没忘了标注一行小字:“仅限百位”。
安金枝带着一帮亲密商友也混到了这本非他如今身份该来的地方,想的就是跟着大家一起乐呵,听到这话,正色摇头。
“别忘了于颂!那家伙可把咱们粤商总会害苦了!我那女婿一怒之下,把佛山东莞的作坊主们招呼进了商会,咱们这些行商说话的份量可就少了许多!”
安金枝这话说得众人也是叹气,就没一个人指出来,安金枝自己也是个大作坊主。
“广东这局势变了,我女婿说,不仅粤商总会的会费要调整,连带地方县府的工商税,都要一并收到粤商总会来分摊,有那些作坊主在,我也不好偏袒大家太多。”
安金枝这是在提前吹风,商人们脸上喜色未改。
“收得好!再不跟朝廷打交道,咱们自家商量着办!李肆……就像是帮咱们护街的大哥,之前守青浦是一桩,现在跟朝廷恶战韶州又是一桩,该出的银子,咱们一点也不含糊!”
不少商人都拍着桌子,很是痛快,粤商总会成立来,李肆的势力越大,他们做生意越舒坦。那点会费,跟之前孝敬官府的银子比起来不算什么。就算再负担多点,李肆和官府不一样,收了钱是要做实在事的,甚至能为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于颂那种人,还有那帮江西商人,大家都深恶痛绝,安会首你放心,跟你女婿说声,咱们商人自己也在互通声气,谁再有什么动静,自会跟禁卫署的人通气。”
这是不少商人自主议定的事,李肆没压着他们,他们自己就按地域相互结保了,粤商总会来去自由,不愿做生意就走,要留在这里动异心,就是坏大家的事业,相关人都有义务告发这种人。
“李天王手可真是黑,这一战听说灭了湖广江西广西四省四五万兵!可朝廷不止这些兵吧,闽浙就有十万兵呢。”
还有商人在忧心,这话却招来众人的嘲笑,还打?等朝廷调来这十万兵,李肆恐怕就能有两万兵了,十对一都打不过,五对一还能打过?
“除了会费,咱们再给李天王捐银子!他手下只有一万兵,就能在广东打开一片天地,帮他练出十万兵,你说他会不会拿了整个天下!”
另一个热血商人喝得有点多,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这个提议让商人们心中骤然升起一团烈火。
“这个……天下这事,不好说,可咱们的银子,终究是有用的。”
安金枝赶紧将话题引到实务层面,众人都纷纷点头。
“能把天的颜色换换就好了……”
有人还有些心结,仰头看天,低低叹道。
“这老天还叫大清!你们是要造反么!?”
广州北面,花县的一处村子,钱粮师爷正带着差役胥吏跟一群农夫对峙。听到那帮农夫提到什么李肆,什么报应,钱粮师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帮泥腿子在年初就拒缴钱粮,周边的乡绅心思全在广州的生意上,也跟泥腿子掰开了田地关系,不再替他们逼缴。花县知县就让他亲自带人来追缴,还说要拿一些最顽固的泥腿子开刀。
这个村子居然敢挥着钉耙锄头抗拒官差,真好当作杀给猴子看的鸡。
“李肆什么时候要替你们这些泥腿子说话了?别一厢情愿了,他是个商人,他是个官老爷!你们难道不知道,他其实是南海县的知县!?韶州打仗!?关你们屁事!谁赢谁输,你们该缴的钱粮,一分也不能少!”
钱粮师爷叉腰咆哮,他其实心里也没底。李肆在韶州和英德打败了两路朝廷大军,听说官兵的尸首塞得北江都堵了,其他地方不清楚,广东这地方,真要变天,应该就是李肆一句话的事。自古以来就有句俗话,变天算账,这帮泥腿子敢对抗官府,自然有所依凭。
但看李肆这么几年的手脚,压根就不管泥腿子,自己这些话,或许、应该、可能,不是虚张声势吧。
“变天了也得咱们来收钱粮!少扯那么多!”
胥吏也呼喝起来,不少胥吏差役世代相传,从明到清,都掌着钱粮催征,再变上一轮,他们总觉得自己这活计是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