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笙在演出中遇上了新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办才好。不过他上台以后一直是这么紧张的,所以观众就没看出他表情的不同。
这时秦苗大声说:“各位同学,你们肯定是认为我会把答案告诉他吧,那等一会儿筱笙听的时候,我面向观众,闭上嘴巴,行吗?”
“不行!”观众不答应。
秦苗还想说服观众,这时,主持人来到前台,对秦苗和观众说:“我来做个裁判吧,我同意观众的意见,让秦苗背过身去,这样大家就不会怀疑表演者的特异功能了,对表演者来说,是一件好事!你们说是不是?”
“是――”
主持人硬拉着秦苗转过身去了,然后对筱笙说:“好好演,观众不会再怀疑你了!”说完,朝筱笙使了个眼色。从这个眼色里,筱笙明白了,原来是主持人愿意配合他。挑选节目时,主持人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奥妙,现在,她怕将演出搞砸了,就主动出来解围。这时从台下上来一个观众,他将纸币放在了左边的碗,又从身上搜出一张面值五元的钱,放在了中间的碗。
主持人让筱笙、秦苗转过身来,面向观众。筱笙屏息侧耳,眼睛则看着主持人。主持人将话筒交到左手,紧紧地握住。
筱笙说:“钱在左边。”
观众喊:“你确定吗?再说一遍!”
筱笙再听,再看主持人,主持人双手交叉。筱笙说:“钱在中间。”
观众问:“到底在中间还是左边。”
筱笙再听,再看主持人,见主持人一会儿左手紧握话筒,一会儿双手交叉,就说:“左边和中间都有!”
主持人先说:“猜对了——恭喜你!”
全场爆发出震耳的掌声、吆喝声。
接下来秦苗介绍第二个节目――耳朵听字,让几个观众现场在纸条上写下一句话,然后折叠好交给筱笙,筱笙可以听出每一张纸条上写的内容。自然,筱笙是没有特异功能的,但略施小技,节目还是表演得很成功,全场还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吆喝声,一直到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才安静下来。可安静了几秒钟,台下又有人在议论着刚才的一些细节,议论声像瘟疫一样传染开去,一会儿全场又闹哄哄的了,台上正在表演独唱的同学特别尴尬,以致几次忘掉歌词。
有观众说,筱笙信笔画出秦美人的事早有耳闻,且传得很玄乎,说一个原来不美的人,经他一画,你看,现在多美呀!看来,他们已认定筱笙有特异功能了。有几个人还来到后台,问刚才表演特异功能的人呢?筱笙此刻正背贴着幕布,在等着秦苗卸妆。同时,旁边还有几个补着妆准备上台的人,在他们的掩护下,筱笙才没被发现。筱笙心虚得很,不行,得赶紧躲起来。他拉起秦苗的手,钻进了音响器材室。几个女同学正在换衣服,其中有一个只戴着粉色乳罩,穿着红色裤衩,正在扭动着蛇腰,见了筱笙,呀的一声尖叫起来,筱笙也在同一时间背过身去,僵硬地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塑。那个穿着裤衩的女生叫了一声之后,立住了,说,那不是表演特异功能的吗?喂,给我画张像好吗?把我画美一点儿!同伴说,你让人家给你画**像吗?快把衣服穿上去吧!
筱笙表演完节目后才知道惹了麻烦,大家都认为他有特异功能了。他记不清是怎么和秦苗溜出场外来的。夜晚的校园,到处影影影绰绰,筱笙感觉自己像踏在云雾里,轻飘飘的,不知是太兴奋还是不踏实。
“你为什么怕别人见你呀,看见人来了,抓住我就跑,把我的手都捏疼了。”秦苗还在握着那只被筱笙抓过的手,低头嗔怪道。
“我怕别人写字让我听,我哪里听得出来呀!对不起了,我是急,要不我哪敢抓你的手呀,下次不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谁怪你抓手了!”秦苗嘴里纠正着,心里在想,这个筱笙是真的这么笨呢,还是不喜欢我呢?于是只顾低头走路,不再吭声了。
“我们这样往哪里走呢?”筱笙想征求秦苗的意见,秦苗还是不说话,他就提议,“要不,咱们去唱卡拉OK吧!”
“好啊!”秦苗兴奋地说。
秦苗唱那首《红茶馆》唱得很好,筱笙呢,竟然唱一首《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秦苗问她你怎么唱这样的歌?居然唱得那么好,哪里学来的?筱笙说父亲教我唱的。之后他们合唱了一首《心雨》。唱到“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筱笙就觉得这首歌是为他和秦苗写的,秦苗那么漂亮,以后又是硕士生,迟早是要做别人的新娘的。
这晚,筱笙将秦苗送到女生楼下。像许多男女朋友一样,不急于朝宿舍楼梯口走去,而是踱到一旁,要郑重其事地作一番告别。秦苗说,你看我穿短袖,都有点冷了。筱笙说,一会儿你就可以钻进被窝里了。秦苗说,再握一下我的手,给我一点温暖。筱笙瞧瞧旁边,灯光不太明亮,周围的人都在忙着属于自己的告别,没人注意他。筱笙伸出一只手,然后迅速抓住了秦苗的手,就像一个嘴馋的孩子得到许可后迅速抓过一块巧克力一样,动作之快,已完全掩饰了他短暂的犹豫。秦苗将另一只手搭上去,筱笙又迅速将它抓住。
时间似乎在此时为他们停留,空间似乎在这里为他们凝固。两个人,四只手,一会儿抚摸,一会儿紧握,里面太多的象征义,只有他们自己能懂。也许他们觉得,语言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半年多时间沉淀下来的爱慕、渴望与幸福,距离、误会与矛盾,只有手指,只有手指握出的力度,只有指尖传递的心跳,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秦苗幸福地眨了眨眼睛,昏暗的路灯光却在她眼中折射出晶莹。
“你哭了?”筱笙的眼睛问。
“不,我分明在笑。”秦苗的眼睛答。
“我多想拥抱你!”筱笙近前半步,用眼神说。
“但是你没有勇气。”秦苗也近前半步,用眼神答。
“我听见了你的心跳!”筱笙的眼睛告诉秦苗。
“我也一样。”秦苗的眼睛告诉筱笙。
“我爱你!”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听出了歇斯底里。
秦苗突然将手抽出来,哭着跑开了,走到楼梯口,又回过身来,她双手提着裙裾,眼睛含着晶莹,嘴角弯出一抹浅笑。两秒钟后,她的倩影便消失在楼道深处了。
这两秒钟,几欲让筱笙晕厥。是民国时期的一个庄重优雅含而不露的梦一般的女子穿越来了,还是《聊斋志异》中楚楚可怜的妖精来与书生幽会来了?不,应该是仙女和董永的故事,筱笙一直以为董永配不上仙女的,就像自己,如何能与秦美人联系起来?但那一刻,筱笙允许自己去臆想:秦苗就是自己的女人。分别时“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临了那回眸一笑,以及“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的娇羞情状,不正是恋爱男女独有的吗?
这样想着,筱笙突然双腿发颤,双眼发黑,瘫倒在路边的草地上。他双手爬啊,双脚蹬啊,终于挪到了一棵树下,他就倚在树桩上,反复进行着深呼吸。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他觉得无从把握自己,觉得有太多理不清的思绪,就像这弥漫的夜色和轻铺的灯光,不知是黑夜吞噬了灯光,还是灯光冲淡了夜色,原来人生中的问题,再不是一道数学题那样步骤清楚答案明确了。如果要听从内心,他想,哪怕别人骂我像刚平一样堕落也好,骂我像李色一样荒淫也罢,只要能和秦苗在一起,我就觉得活着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
然而秦苗却无法知道筱笙是这么想的,她只觉得自己于筱笙是可有可无的,跟别人跳舞,他不难过;贴近他的身体,他不敢拥自己入怀。不过,今晚他总算是握了自己的手的,不是要一步步来的吗?秦苗又这么安慰自己。今晚筱笙为秦苗救急,上演了如此有轰动效应的节目,筱笙在秦苗心中的这个位置,已是灶堂上的铁锅——铸(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