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神秘礼物的造访,报社上下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了。“气氛”这词很奇怪,谁也没见过什么是气氛,但又确实能让人感觉到。比如每到年底,你会感觉周围的空气不一样,它会控制你的言行甚至是思想,让你每做一件事,都想着为了过年时怎样怎样;每见一个人,每一次谈话,都会涉及到“过年”这个话题;甚至你平时不那么上心的问题,也会突然紧张焦躁,因为要过年了。如今报社大楼就有一种不一样的空气,它控制了人们的言行,见面使用最多的短语变成了“好可怕”、“成高危职业了”、“查出来了没”、“有新情况吗”……说这些话时,都会配合以张大嘴巴、睁大眼睛等动作神情。
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会,办公室召开保安人员会,总编召开编审会,会后又再分部门开会。细细想想,一件这样的事,好像确实跟每一个部门每一个人都能联系得上,所以都不能掉以轻心,正如部门领导传达丁社长的话所说,谁也别以为能置身事外,安全要出了问题,谁都会有责任,就连楼道的卫生工都有责任。有人插嘴,咱们的卫生不是外包的吗?卫生工又不是报社人员。领导又转述丁社长的话了,整栋楼的人都有关,卫生工看见有人携带不明物品在楼道走动,也应赶紧汇报。所以卫生工、收发员也聚在一起开了会,而且他们开会时的神情好像自豪多于恐惧,你想啊,从来没人召集他们开会,如今突然有会开了,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原来也挺那么一回事?
再接下来,又有人被丁社长、杨社长单独唤去开会。有些没让去开会的,甚至还有些失落。部门主任向编辑催版面清样,有的编辑还嘀咕,他们有会开,我还要编版面?事实上,周围的空气——应该叫气氛——又悄悄发生了变化,许多人一直像陀螺一样转动,机械,单调,如今突然可以停下日复一日的工作,坐在一起开开会,听听小道消息,那有什么不好的?所以,现在的气氛其实还有些愉悦而让人充满期待。新闻中心的电话响了,主任接完电话,喊一声,筱笙,杨社长约你谈话。大家都停下手头的活,将脑袋探出办公桌的挡板外:“筱笙,有新情况,知会一声。”“筱笙,有事要求援的话,找我!”而有的干脆向主任提议,出了这么大的事,咱新闻部能不能聚一下,吃个火锅也行,毕竟,大家往后要更注意沟通感情,团结一心,外人才无法入侵。
杨社长双手抱在胸前,他点头示意筱笙坐下。杨牧看上去很平静,脸上的肉蛋蛋也平静得很,毕竟是见过些场面的人。他也没说叫筱笙来的目的,不过现在这种气氛下,找谁谈话都似乎合适得很。杨牧先问筱笙有什么想法?想不想办好新闻热线?怎样才能办好?
筱笙说:“我不是没想过这问题,也许是我经历不多,想不出有多复杂,我认为,寄这些东西的人,是想通过咱们在舆论上给有关部门施施压,这是他们认为很有创意的引起人重视的行为,我不认为真有多么可怕。您想,咱们毕竟是在办好事,办好事的人是不用害怕的,就像有人让咱们帮忙去催账,他们最多怪我们催账不力,他们真正要报复的是欠账的人,就这么简单。”
筱笙是低着头讲这些话的,他讲完偷偷看了一眼杨牧的反应,却在那一瞬间发现杨牧脸上的肉蛋蛋兴奋得发起光来,难道杨牧认同自己的话?但一会儿,杨牧的表情就又恢复了平静。他说:“听起来有些道理,但还是学生腔,人人都这么讲道理,世界就太平了。不过,昨天听丁社长的意思,也没说不办了,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后有什么新打算,又能办成事,又不捅娄子。”
“要办事,娄子还可能捅的,但我们主观上当然是尽量避免,咱们有些事的确办不了,但我想态度可以真诚一点,那就没人害我们了。对了,昨天的事报案了吗?”
“报不报案是丁社长的事,我没问,不过不问也知道答案,你想啊,我们报案,和他们打新闻热线有什么不同?不都是扯蛋吗?你别提这事,你就说你的打算,唉,半天也不见你能说出什么,尽是大话。想听我讲点儿具体的吗?”
“当然想,我是该多学点东西了。”筱笙提高音量说。
“其实有时候并非热心就能办成事,细心比热心重要。怎么细心呢?每个来电,一定尽量问出什么单位或什么厂什么村,涉及哪些部门。我想他们高兴你能多问些情况,感觉你很重视。小事好办,你们新闻部门就可以决定去不去现场采访了,如果涉及的部门稍重要一些,情况就会报到丁社长那儿,也许丁社长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让你们采访,你怎么办?这时候就用得上我了,你先给人家回个话,说明你为他们的事作了很多努力,然后你说采访这些人得有领导出面安排,你就报我的电话给他,我来接招。”
筱笙狐疑地看着杨牧,觉得他今天怎么对民生热线更热心了,他不是一直不主张办的吗?杨牧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说:“我知道你怀疑我能不能处理好这些事,可是,你也只能这样了筱笙,你不要再蛮干,没用的,报社不是谁凭热情就能办好的,量力而行吧,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有时候,少做一点也是对这个团队的贡献,不是你职权能做的你去做,那不更添乱吗?你将球踢给我了,就是在我这爆了烂了,那也不是你的事了,是不是?聪明点。当然,我不是不让你多做事,我还跟你说过,要立足多做些小事,多做些辛苦事,这些事,可能是最卖力,但又最不被关注的事,可是这些事也总得有人来做啊?做别人不愿做、做不好的事,是不是也很有意义很有价值?”
筱笙想起来了,杨牧是告诉过他,要分配些辛苦的事给他做。“只要有意义,再小的事,再辛苦的事,我也愿意干!”筱笙当即表了态。
“嗯,你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就好,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事让你做,但很快会有的,不过你得答应我,民生热线的事,我不能走在丁社长的前面,你也不要走在我的前面。嗯,虽说人没有等级之分,但是,有职务分工的不同,毕竟报社不是我们哪个人自己开的,规矩还是得有。”
筱笙本以为杨牧会说“报社不是谁家开的”,没想到他的台词还是会适当变变。不过,杨牧的话也有道理,触及“越权”这一原则问题,那当然得谨慎,于是点头答应了。
筱笙走后,杨牧也舒了口气,教育教育筱笙是丁社长让小乔办、小乔又让他办的事,他总算可以交差了。
秦苗正在洗衣服。手里搓着衣服,心里就想起衣服的事。过去筱笙说领了工资,就要给他妈妈买衣服,秦苗说,如果钱不够她还可以凑一点,买了就买好一点的。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筱笙呢,最好能陪他去买,要不,一个男孩子哪会买什么衣服呀。不知寄给他的信收到没有,不知花那么多工夫做成的卡片他喜不喜欢,这个臭筱笙,这些天上不了QQ,我要急死你去。秦苗这样想着,忘了桶里的衣服倒底清洗过没有,只得再拧开水龙头,再放一桶水,再清洗一遍。
衣服还没晾开,宿舍里的电话就响个不停。是谁呢?不可能是筱笙,他还不知道这里的号码,这个坏蛋,以前打过电话到办公室找他,可能是同事会开他的玩笑,就说用QQ聊天就行,不用打电话,而他也不问秦苗的联系电话。那可能是小梅,小梅今天去另一所学校找她的老乡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委托秦苗处理。秦苗没来得及晾完衣服,就去接电话了。秦苗怎么能猜到,来电话的竟是韩老师,他说有个学者来座谈,他已经叫了两个学生,也请秦苗来参加。秦苗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既然是跟学习有关的问题,而且座谈的不止她一个学生,那就去吧。
地点在学校附近的望江茶楼。服务员领着秦苗上了楼,进了包厢。韩老师果然坐在沙发上,看了秦苗,很小心很郑重地将前额的一绺儿头发从左边绕到右边去。秦苗看了这间包厢,装修得很幽雅,但不见学者,也不见同学。她问,韩老师,还有人呢?韩老师微笑着起身,说我这就去请来。
一会儿,韩老师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束玫瑰,娇艳欲滴。
“对不起,今天学者突然有事来不了,那就继续我们那天晚上还没结束的话题好吗?这束花你收下,闻闻,香吗?”韩老师双手捧着花,样子似乎很虔诚。
“哟,挺有情调的嘛,先放着,回去后交给师母,你们的问题一定好解决。”秦苗接过花,放在茶几上。
“不,我们的婚姻已无法求解了,只有放弃。”
“你们好好商量,相信凭您的智慧,一定能找到答案的。”
服务小姐小姐开始上菜了。韩老师情绪似乎很低落。秦苗说,边吃边谈吧,我可是真的饿了。说完笑了笑,尽量让气氛轻松些。
“我正在需求一种解答方法,只是不知行不行得通。”韩老师眼睛盯着秦苗,笑得神秘莫测。秦苗感觉到那笑不同寻常。
空气在凝固。楼下的喧嚣不能完全被隔绝,但包厢还是出现了几十秒钟的死寂。
韩老师连喝三杯白酒,将杯子重重的压在桌上,大有豁出去了之势,然后用诗朗诵的语言说:“我喜欢你,秦苗,如果喜欢是一种错,请原谅!”秦苗正想着如何回敬,突然,握茶杯的手被捉住,一慌张,手中的茶杯翻了,滚到地上,有玻璃破碎的声音。秦苗站起来,想弯腰将碎片拾起,身子却被一双大手从身后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