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皇帝在比她现在还要小几岁的年纪,在经历骤变,一夜之间失去大半的亲人被迫承担上寻常人几乎可以灭顶的压力,还发现了期待已久的第一个孩子是妻子和亲近的兄长通奸所得。
再以怎样沉默的眼神和姿态来面对对那个孩子百般溺爱、几乎爱逾生命的母亲。
相比之下,邵循自己家里的那些小事真的可以算作鸡毛蒜皮了。
“贵妃娘娘!”看着太后一瞬间更显颓然的神情,伍氏忍不住出声恳求道。
太后摆了摆手,想开口说么么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伍氏连忙帮着拍打她的脊背,好一阵才缓过来,她抬头看向邵循有些泛红的眼睛,带着三分苦笑道:“我隐瞒是怕说出来他会要了桢儿的性命……我赌不起啊。”
不瞒着怀悯太子是理所当然,选择隐瞒皇帝却是因为不信任。
邵循用手指用力的抵住侧头,希望以此来缓解心里的强烈难过,她尖锐的问道:“您是亲生母亲,难道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
在太后这样的隐瞒偏向之下,皇帝都能忍着恪敬公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这么大,由此可见他对怀悯太子的感情并不是众人猜测的那般浅薄。
要是当初太后选择向他坦白,对他付出哪怕对长子一半的信任,皇帝也一定会如她所愿护着赵若桢平安长大的,可是太后偏偏就要帮着怀悯太子和苏氏隐瞒这桩丑事,为了赵若桢的地位还会去维持苏氏的地位……这看在皇帝眼中,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还有邓妃,太后居然渴望着丧子的儿媳妇跟私生女和睦相处,想要以此慰藉她自己的遗憾,最后积年累月,一点点积攒下来的痛恨蚕食着邓妃的心,让她对蔺博下手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到仿佛这孩子是苏氏本人。
“就算对怀悯太子,这样做有么么好处,为了得到慰藉,无底线的纵容着他女儿,教养孩子,本就该以长远为计,这样纵容溺爱,真的是为了她好,还是满足您自己呢。”
邵循说到这里,话里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尖锐,但是太后情知她说的竟然都是实情。
“你知道么?”太后的脊背塌下来,喃喃道:“桢儿可能活不长了……”
她在邵循看过来时,无比缓慢又无比平静的道:“永兴伯夫人刚刚传来的消息,说她自那天出宫后到现在一口水食也没进,即使强灌进去的参汤也会吐出来,除了驸马谁也不见,不见公婆,不见我……当然见不到苏氏,若是见到了,说不定又是一个催命符。”
这个消息邵循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赵若桢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嫡出的身份极端自傲,又因为苏氏的失宠而极端自卑,两者交汇出无比敏感的性格。
这身份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几乎可以算是立身之本了,一旦失去,并且知道自己不仅不是帝后所出的嫡公主,还是叔嫂通奸得来的奸生女,就连庶出的弟妹远远比不上,她如果能咬牙活下来,才是出人意料的事。
这是几乎算是邓妃一手为她设计好的路了,到现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这都是报应……”太后眼中两行浊泪顺着苍老的面颊流下来:“也是阿婷的诅咒,让我费尽心机想要保下的的一个都留不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我而去……那孩子嘴上不说,其实最怨的就是我了吧……”
“还有你和皇帝……”年老的太后眼带哀求的看着邵循:“没有父母能够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让皇帝原谅我吧,看在我也不剩几天活头的份上……”
没人能对一个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口出恶言,但是邵循能做到的极限就是这个了,至于原谅……
她的泪不经意落下一滴,邵循飞快的拭去了:“人心是生来就有偏有向,但是再怎么偏向也都是亲生的骨肉,不该一个是心头肉,一个就是草芥……娘娘,您没有对不起我,不需要我的原谅。”
“至于陛下……我有么么资格替他原谅这样、这样伤害他的母亲?”
邵循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抱歉,娘娘,我、我得对得起他……”
她站起来,在行礼的时候硬是将眼泪咽了回去:“请恕臣妾失礼,臣妾有些难受,这就告退了。”
看着邵循退了几步,但着宫人们离去的背影,伍氏眼里也有些发酸:“娘娘,奴婢去将贵妃请回来……”
太后怔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真的是报应……阿婷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怕是会笑出来吧……”
太后得到的是真消息,公主府内,赵若桢不吃不喝已经整整两天了。
蔺群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守着她,趁着她昏睡的时候灌两口参汤进去,勉强吊住了命,还吩咐将正房里所有的锐器统统撤走,连根簪子一个瓷碗都没留下,就是怕一时错眼不见她就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