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问声落地,屏风上的人影微微侧首。
月光落入内室,洒在来人身上,又透过屏风送至玲珑眼前。
玲珑攥紧了手中簪子,眼瞧着那屏风后的人缓步而出。
他身上月光明亮,映的那副脸庞在黑夜里并不黯淡。
玲珑手中簪子砰然落地,连同这段时日来为他的生死提着的心,也终于一并落下。
她眼里光亮闪烁,满带庆幸。
“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此刻所有言语都苍白无力,任何字眼皆无法道尽玲珑心中担忧庆幸。
对面的李睦遥望着玲珑,喉头微动,涩意难当。
他抬眼看向玲珑,眼带泪光,话里染笑,口吻却满带温柔歉疚,低语道:“抱歉玲珑,那夜未曾护住你……”
他同她说抱歉……
可哪里该是由他说抱歉啊……
李睦这一声抱歉落人玲珑耳畔,她费尽力气压抑的泪水悉数涌出。
玲珑慌忙垂首,不敢让他看出自己泪水,着急的侧过身,抹去眼尾泪水,压下哭嗓,回道:“李睦,你有什么错啊?原是我与祁祯的不对,我将你牵扯进我同祁祯之间,祁祯手段狠厉,重伤于你……总之是我对不住你,累你受伤……你而今伤可痊愈了?那夜暗卫下手那般重,如今可还有什么遗症?”
她眼里满是担忧,掀开被衾后随手拎了件厚重衣袍披在身上,便疾步往李睦这边走来。
李睦看着她步步走近,摇头回道:“机缘巧合,已然痊愈,并无遗症。”
他说这话时,眸光始终落在沈玲珑身上。
今夜月光分外明亮,内室不需燃什么烛火,便能将彼此面容看的清楚。
沈玲珑随手拿的是件红色的狐裘,却衬得她稍显苍白的脸色瞧着艳丽极了。
即便此刻她脸上半点脂粉未沾,即便她眼尾仍带着泪痕,即便她唇色苍白堪怜,李睦仍旧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
他怔怔看着她,眼里情绪难解。
玲珑听他说已然痊愈,心中却并不敢信。
那样重的伤,哪里能痊愈的不留半分遗症呢。
李睦如此说,或许只是让她安心的托辞罢了。
玲珑如此想着,满心都是愧疚,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道出。
而李睦听了玲珑方才话语,已然明白她想起了所有从前。
他攥了攥手心,不待玲珑说些什么,便看着她道:“你大概都想起了,抱歉,是我趁人之危,厚颜做了你数月的夫婿。那夜洛阳城中的血水,是我这数月来越矩的惩罚,你有你真正的夫婿,我此番行径,确非君子所为,遭此一罪,原是应该。你委实不必抱歉。”
洛阳城中小院血水漫漫,李睦九死一生,满身重伤。
可他重伤醒来看着自己满身血洞之时,未曾对伤他之人,有过什么切齿恨意。
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受的责罚。
李睦是个真正的君子。
一生克己守礼,活的只如清风明月,便是杀人夺命,也从来坦荡。
唯独顶替玲珑夫婿之事,毁了他半生的君子守节。
玲珑夫婿要杀他伤他,李睦却不曾真正恨过那人。
因他半生做惯了君子,唯独此事亏心,故而甘愿拿一身血伤偿债受罚。
可即便如此,即便他在心中一次次告诉自己,沈玲珑罗敷有夫;即便他心知,诗词里写的还珠泪垂,该是最合时宜的结局;即便他一次次告诉自己,君子不当如此。
然而、然而、望着此刻的玲珑,他还是,脱口问出了那句沿途路上,一直在他心口萦绕的话语。
他说:“玲珑,云州的梨花该要开了,你想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