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燕清哪儿能心宽至放任不管,顿时以眼神向典韦示意,让亲随悉数止步,他方走前几步,临了快能听清凉亭中那两人的对话了,才轻咳一声,稍稍加重脚步声。
即刻惊动亭中二人,齐刷刷回过头来。
虽然场合不好,可燕清在见赵云那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白净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来,不免觉得有趣。
且说赵云一向机警慎重,哪怕受命赴宴,亦是半天滴酒不沾,并不松懈警惕,将护卫吕布视作己任。
只是吕布见不得他慢吞吞地吃菜,置身事外的小气模样,暗命他来替其挡酒,这一挡就不小心挡多了,虽只有一分醉意,赵云也不敢继续,换了高顺顶上,默不吭声地坐了一会儿,终因人有三急,不得不起身退席一趟。
然而从如厕回来的途中,就“巧遇”了同样喝多了一些,出来吹吹凉风清醒的刘备。
赵云率先拱手,目露感激地向燕清用力行礼道:“重光先生,您也来了。”
尽管燕清已官至大鸿胪,同时拜一州刺史,又是陛下亲自下旨封的侯,与他交好亲善的友人或同僚,都被他叮咛过只称表字即可。
就如郭嘉贾诩等人,哪怕在官位上纵低他一截,也都是直呼他重光,以免见外。
但在武将心中,这关系比起从文职的幕僚而言,或就稍稍远了一层,就如赵云张辽高顺等人,虽也跟燕清相识已久,始终却不愿直呼表字,总感有轻忽冒犯之嫌。
后他们暗中商议后,索性折衷一番,在表字后加个‘先生’,以表尊敬。
燕清劝了几次,他们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下回依然故我,他就也无计可施,唯有随他们去了。
只是这亲疏参半的称呼落入刘备耳中,就佐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虽夹杂了知遇与赏识之恩,却称不上亲厚的这点猜测。
燕清笑着跟赵云点了点头,紧接着就给向他揖礼的刘备简单回了一回——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即便想给这还没被刘协封为‘皇叔’、又正寄刘表之篱下、颠沛流离、连个正经官职都是反复有了又丢的刘备难堪,只需视而不见,光与赵云交谈即可。
顶多被人诟病有冷待士人之嫌,被一些不喜他的心里嘀咕几句,却也不会说出声来。
毕竟地位悬殊。
燕清却不打算这么做,别说他对刘备并无什么真正的恶感,仗着官高权重,就着急过一点小瘾,反倒会暴露自身脾性底气。
而对刘备这人精,再多的防备也是不够的。
刘备绝对有勾搭子龙跳槽之心,只是因有着自知之明,晓得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纵有七寸不烂之舌,希望也渺茫得可以忽略不计,便以退为进,将真意掩藏的很好,只恰到好处谈起旧事,关怀赵云近况,反而高明。
如此,成功让赵云被欲要避嫌的为难、和见到故人的旧谊所困,一时半会被绊住脚步,不好离去。
凉亭勉强称得上隐蔽之处,毕竟为醒酒而暂时出厅的宾客,也不会离得太远,假山处更是为宴席忙碌的下人罕至的地方。
然而依燕清看,刘备也许还是故意选在此处,就等合适的人路过看见的。
当初赵云在公孙瓒麾下不受重用,被当做添头送到吕布帐中时,刘备一开始是并不知情的。而在他得知此事后,即刻联系起了赵云,又跟同门公孙瓒沟通,试图将其换回,无奈未果,只得作罢。
而换一个角度来看,刘备要挽回此良将之才的行动,即使未能成功,也在吕布和燕清心中留下了他与赵云相识甚笃的印象。
这次偏偏还在凉亭私会,隐有避讳旁人之势,很轻易就能让燕清等人心中勾起旧事,对赵云生起疑心,与此同时,只要这点猜忌表露出一星半点来,就易使尽忠尽职的赵云寒心。
不管刘备有没有这点算计,燕清都不可能叫他如意的。
——史上写得清清楚楚,哪怕在蜀汉受轻职重用,赵云也始终秉持忠骨铮铮,从未被私交所扰,更不可能做出轻易背主的恶举来。
更别提赵云此时平步青云,仕途如意,哪儿有因曾经未能成行的几句笼络,就背信弃义,改投他营的可能?
刘备果然沉得住气(脸皮也厚),这回被燕清撞个正着,面上也没有出现客人跟旁势部将叙旧一事暴露的尴尬,而是在不卑不亢地执礼之后,眼前一亮道:“某姓刘名备,字玄德,此番随刘荆州入许,竟幸遇燕大鸿胪,实乃三生有幸。”
哪怕刘备毫无根基,如今除一些当初被上级层层盘剥后所剩无几的战功,和仁德宏善的名誉外几乎一无所有,正是最落魄的时候,燕清也不敢小觑这能得曹操煮酒时,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评价的枭雄。
后世人对刘备的评价毁誉参半,有说他是真仁厚,也有说他是伪君子的,燕清对他,始终是保持着万分钦佩的态度。
哪怕立场注定为敌,也不妨碍这种欣赏。
燕清闻言一笑,也真心实意地恭维道:“玄德亦是风度斐然,令清见之忘俗。你此番远道而来,受车舟劳顿,清却因宿务缠身,未能及时相迎,心中甚愧。”
刘备面上是压抑不住的受宠若惊之意,连道不敢当,燕清欣然笑着,风度翩翩地侧身一让:“若玄德不嫌,可愿随清返回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