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沢微又默了片刻:“七字与本王重了。”顿了顿,见她眼里似有三分春水,“你日后唤作‘淇’罢。”那年朱沢微实是回京协大理寺办漕运案,要在京师从夏末住到一四三章暗卫抬来一抬步辇,宫婢将淇妃扶到辇上,顺着东侧门的甬道,将她送回寝宫了。朱沢微刚欲走,随步辇而来的一名暗卫道:“殿下,有急情。”他自袖囊里取出一封密信呈上:“是从苏州府送来的。”朱沢微将信拆开来一看,眉心蓦地紧蹙,大怒道:“怎么搞的?十三怎么会出现在苏州府?!”密信上说,一日前,朱南羡非但出现在苏州府,还将朱沢微派去蜀中,身携七王府玉印的探子杀了。暗卫道:“因是十三殿下亲自动的手,探子身上便是有殿下您的玉印,苏州知府与布政使大人也没法阻拦,那探子死前倒是暗中留下了有关苏大人身世的证物,臣已派人快马加鞭去取了。”朱沢微阴沉着脸没回话,过了会儿,他忽道:“不对。”然后他将手中的密信又展开来细细看了一遍。朱南羡一日前已出现在苏州府,那么按照他的脚程,这一两日便该回宫了,南昌距京师千百里之遥,朱南羡这么大动作,为何直到今夜才接到有关他的行踪?一念及此,朱沢微寒声问:“凤阳军还没消息吗?”暗卫脸色大变,朱沢微这一问犹如醍醐灌顶,凤阳军一连七八日没消息,一定是朱南羡用了什么法子,将这消息封锁了。而能暂时困住五万凤阳军的,恐怕只有南昌军了。“殿下恕罪!”暗卫道,“臣这就去与伍大人商议对策!”“等等。”朱沢微却道。他紧盯着密信上“十三殿下”四个字,几欲灼穿一个洞来。可怒到极时,他又冷静下来。自十三出逃的那日起,他便已料到了种种后果,最坏的一种是十三率着南昌军将自己的凤阳军全军击溃。但朱南羡到底是朱南羡,总是有一念之仁让他不愿对万千无辜性命狠下杀手,他与生俱来的深情让他终究会把与苏时雨,与沈青樾的羁绊置于皇权,甚至自己的性命之上。所以今日的局面其实还好,无非是南昌军与凤阳军同时僵在了进京的路上,敌不动我不动罢了。只是这样,他就还有筹谋部署的余地。朱沢微这一生风浪历尽,不会不给自己留后招。“安南国的使臣今日落榻何处?”“回七殿下,礼部的罗大人将使臣大人安排在未央宫了。”朱沢微“嗯”了一声,移步就往外头走去,“将罗尚书与使臣一并请来,然后传朱祁岳进宫。”“是。”暗卫应道步到东侧门外,朱沢微又回头看了眼这荒弃的,沉沉的旧宫,说了句:“将前后门锁了,打上封条,日后若无本王准允,任何人不得出入。”一直到朱沢微的暗卫远去,外头传来落锁的声音,苏晋与沈奚才从高墙背后绕出来。暗夜清凉无声,二人站了一整晚,默然在小池水畔坐了,好半晌,苏晋才问了一句:“怎么办?”沈奚答了一个字:“等。”他们阴差阳错被困在这旧殿之中,此时出去一定会惊动殿外巡卫。只有等天明,等朱沢微去廷议,□□无暇之际,正大光明地从正门拍门离开。苏晋道:“可是,朱沢微已得知十三殿下即将进京的消息,他震怒之下这一两日必对你下杀手,明日我们一旦离开延合宫,他的人随便寻个由头便能将你带走。”沈奚笑了一声,仰身而卧,抬起手肘在脑后支了个枕:“管他呢,朱沢微早八百年前就想把我杀了,拖到今日动作已是慢得很,指不定我前脚踏上黄泉路,他后脚就跟上来了。”他说着,侧转过身,以手支颌看向苏晋,“喂,苏时雨,等我死了,你就在他七王府附近给我立个牌位,日日给我奉上些好酒,朱沢微若问,你就说我在幽冥间里等着他,待他来了,我要好生跟他说道说道,让他明白他这一遭究竟是栽到了谁手上。”沈奚这话虽说得不清不楚,苏晋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初璃美人与淇妃同住延合宫,想必是意外得知了淇妃与朱沢微苟且之事,被淇妃骗去宫前殿灭口。只是他二人想要杀璃美人的计划不知为何被那藏在暗处的人得知了,假借此事补布了一个局,设计了所有人。苏晋也笑道:“你倒是想拉着朱沢微陪葬,他肯不肯却要另说,朱沢微老谋深算,时至今日,未必就参不破宫前殿之局。但他凡事惯留后招,当初羽林卫被他藏了那么久,这回不知又藏了什么,你最好还是缓缓再入土为安,将这一关与我和殿下一起过了再说。”她顿了一顿,将脸上笑意收了,思忖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先等天亮,殿下最快要后日回来,你我若能活过明日,待后日天亮,就撕破脸跟他动兵。”沈奚看着苏晋,片刻后,点了一下头:“好,刀剑无眼,生死由天。”夏末的天亮得很早,刚到卯时,天边已染上一片又一片的彤云。廷议将始,柳朝明在群臣的行礼声中走上墀台,不多时,一旁便有御史来报:“柳大人,今日要议定出使安南国的使臣,昨夜七殿下与罗尚书连夜商榷至丑时,恐怕要晚些时候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