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雪夜总有股清冷的味道,林池寝殿外挂着的几盏宫灯下,周瑾长身立在早已被时光打磨得光滑的石阶上,脚下是纯白的雪,绣着青色云纹的长袍上也落了几片雪花,她有些怀念地看着熟悉的庭院,身后的寝殿内,依稀传来林池与阿恨的笑声。
这样冷的天里,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春袍,却丝毫不觉得冷,这不仅仅是因为身体太好,也是因为从心脏的地方一直传来温暖的感觉,这股温暖通过自心室中流进的血液而传到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只感到一种融融的暖意。
“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你都不会觉得冷的么?”林池走出来时,便看到穿着白色云锦长袍的女人安静地立在廊下看雪,她的背影雪松一般挺直,又泛着股青竹的秀美,她幽黑的发丝服帖地铺在背上,一直垂落在腰间,本应十分清冷,但在宫灯的光下,显得又有些和寻常不一样的温暖。
可她穿的真少呐,少到林池只是看一眼都会感到一阵凉意。这袍子是皇宫常有的制式,本来是裙子的一种,但因为将其中一些繁琐的装饰舍去了,让周瑾穿来,却更像是前朝时那种浸着江南古风的云袍,别有一番风流的滋味。
这是春衫,可以穿来睡觉的一种,但是放在冬日,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轻蹙着眉,林池不假思索地走上去把她拉进了殿中,周瑾的手像块冰似的凉,刚一抓到她的手,林池便冷得缩了缩指尖,不小心在周瑾手心里挠了下,却没有放开周瑾的打算。
“只是去洗个澡,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现在是冬天,你穿着春衣是要表现你身体很好么?”幽幽看了她一眼,林池伸手帮她把肩上的雪花撇去。
周瑾却没想到林池会因为这种小事而不高兴,她一个人早已过得不知寒暑,冬天和夏天,对她的唯一区别就是冬天的话,军装外会加一件大衣而已,其实,大衣也是可以没有的,只是她不想显得自己太特殊,便也会注意一些。
“浴池离寝殿只几步路,我上一次在这里住还是夏天,浴殿里只有我的薄衣。”低头望了林池一眼,周瑾目光柔和道。
其实是不论春秋,她都只穿得这么薄。
“侍女们懈怠到这种程度了么?”林池有些不解,从前她在宫里的时候,这些事情侍女们不是会处理得很妥帖么?
周瑾弯唇笑了下,如冰湖融雪般令人痴迷。
她没有告诉林池,自从林池走后,虽然她一直住在林池的寝殿,但早已将侍女们都调走了。
这里是林池从小长大的地方,林池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太多,但一年又一年过去,那些痕迹终究会变淡,而不相关的人的存在无疑会加速这种变化,所以后来,她就不再允许旁人进来了。
林池跑得太远了,在遥远而陌生的联邦,她和林池一样没有任何根基。她不能动用属下去寻找,考虑到林池在联邦的安全,也不能大张旗鼓去请联邦的地下势力帮忙,在一开始完全不知道林池消息的两年里,她总是忐忑不安的。她心疼于林池对自己的心狠,也心疼于林池在陌生国度将要遇上的各种问题,最重要的是,她害怕林池出事。
最初的那几年,她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年才能把林池找回来,她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以一贯的冷静顺着一开始的那根藤去摸瓜,果然,通过对那些地下商人的地毯式搜索,她最终还是找到了林池。
而一桩桩事情下来,她终于将林池带了回来,从林池回到帝国那一刻起,过去她所承受的那些压力和伤痛似乎都离她远去了,她不再纠结于多年前的莽撞,也不会在意林池曾经在她心口留下的伤痕,更不会去想她到底为林池付出了多少。这段感情里,她比林池大上五岁,又是先爱上的那一方,且又受了皇后娘娘的恩情,她护着林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抱起跟在林池后面跑出来的女儿,周瑾又突然想到。
至于林池一直想知道的那件事,她从没说出来的打算。她不后悔杀了皇帝,也不后悔在那之后对皇族进行了清洗,皇权就是这样的残酷,当年前太女被杀,她的母族也没有保全,全数被斩于刀下,她当年所做的事情,不过是遵从皇后娘娘的遗愿,为先太女报仇罢了。
但她愧疚于皇后的死亡,她早该发现的,在政变被酝酿的那段日子里,皇后娘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手中的力量全数交付于她,这在现在看来,多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如果她当时能周到一点,如果她能在皇后娘娘说出“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时候就猜到娘娘想做什么,娘娘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林池说的没错,她杀了林池全家,皇后娘娘虽是自杀,可如果不是因为当初她向她质问她的战友的死亡,那个温婉而隐忍的长辈,也许就不会死了。
是她,的确是她害死了皇后娘娘,她又有什么脸面去给自己辩白呢?
况且,林池的身世太过惊人,那些上一辈的恩怨,早在他们都死去时就该得到终结了,她为什么要再去把伤疤掀开,让林池也感到痛苦呢?
她不会说的。
皇后娘娘,她把林池交给自己,选中了自己来报仇、来保守这个秘密,应当也是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到林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