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日朗走到军帐中的时候,腿还是发软的,他从上午,不,清晨白雾的时候就偷偷的离开了回燚城,骑的是上好的宝马,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差不多骑行了一个白天外加半个深夜,大腿内侧早已血肉模糊,他本就不是一个善骑射的武人,更多的时间,他是在外求学的一个异族人。
上月时,他就让他的妻儿回到了她的部落,他的妻子是契密部落可汗的小女儿,就是在这次结盟中来了又后悔的契密部落。
他和妻子在回燚城一向是不受注重的存在,经此一事后,妻子更是郁郁寡欢,因为在这次结盟中,父亲他明明来了,可还是畏惧幽州节度使大人,又落荒而逃了。
导致他的妻子在回燚城受了不少的委屈,回契密的时候,她也回的十分干脆,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还带走了孩子。
阿日朗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今夜会是他最后一个夜晚吗。
孤身一人来到了敌人的大本营,做一个叛徒,人家又为何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阿日朗自嘲一笑。
军帐内。
阿日朗看到了比以前老了许多的魏严将军,近几年风头大盛的鬼屠将军,还有节度使大人身边的谋臣,崔郎君,以及节度使大人。
小时记忆忽的涌上心头,与二十几年前相比,节度使大人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就连鬓角也出现了霜色,但那双眼睛还是锐利的,身形也好像无甚变化,依旧高大魁梧,他坐在军帐中央首位上,威势甚重,令人不敢直视。
阿日朗低下头,长揖一礼道:“阿日朗见过节度使大人。”
周绪在这个自称回燚城三王子的脸上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了一下和中原人别无二致的右衽束冠,以及读书人常用的辑礼。
“你认识我和魏严?”周绪手里转动着茶杯:“进门的时候,满屋人中,你第一个看的就是魏严。”
魏严皱眉打量着阿日朗,仔细看他的面容,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
阿日朗理了理身上的文人青衫长袍,他也看向魏严魏将军,轻声道:“自是认得的,二十三年前,魏将军率军抗旗入回燚城,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人很多,魏将军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阿日朗顿了顿,又直视着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大人是七天后赶到回燚的,我的父亲出城门迎接,宫殿里,您与父王还饮了葡萄美酒,父王曾言幽州与回燚互助不弃,代代交好。”
周绪听到这,笑了一声。
他喝了一口茶,回燚老国王的确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不过,这话谁也没当真,回燚老国王是,他也是,什么代代交好,都是场面话而已,没想到当年一个小娃娃居然还记在了心里。
周绪眯眼望着阿日朗的读书人长袍,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的老师是谁?”
“学生师从明心居士。”阿日朗这一刻竟是笑了起来,提起教导他的师父时,满是孺慕尊敬之情。
崔什子道:“可是写出异骑踏破山河春,烂醉浮生,梦醒千行泪的狄审言狄夫子。”
“正是家师。”阿日朗道。
在场的都是大老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明心居士是谁,毕竟他也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
听到崔军师念出两句诗,上了好些年的文化课又了解江南文坛的周凌之才知道明心居士是哪位。
是个诗人,更是一个不得意的小官,但是却很长寿,另一个外号为长寿居士更为出名些,没想到他的学生有一个居然是回燚城的三王子。
“师父他只以为我是外地求学的异族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阿日朗说道。
“那你今日所来何事?”崔什子笑问道,笑容温润,好像因为明心居士,亦或是同为读书人的回燚三王子起了一点亲近之意。
阿日朗看向节度使大人,将心中早已酝酿好的话说出:“此战还请节度使大人多加小心,回燚城墙上架有三个大型三弓床弩,各配床弩手二十名,皆是身形彪勇之辈,以黑布蒙面,从不以真面具示人,且不听父王之令,应是背后有主。”
说完就再次长揖一礼:“阿日朗言尽于此,大人,某告辞了。”
周绪看了一眼崔什子。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去:“三王子且慢。”
阿日朗转身看着他们,实则背后已出了冷汗,这是要杀了他吗?毕竟他是回燚的人,还是父王的儿子。
“三王子不必紧张。”崔什子笼袖道:“我只是想知道王子为何千里迢迢不顾危险的来帮助我们。”
阿日朗沉默了一会,道:“回燚这些年都是靠着和幽州交好才成为了塞外第一大城,我父王他老迈昏庸和突厥与虎谋皮,擅自撕毁盟约,但这都是他一人所做之事。”
“还望诸位破城以后,勿伤城内平民,他们都是普通人。”
“我此来,不是为了父王,而是为了他们。”
阿日朗深深躬身:“某在此拜谢诸位。”
“既如此,王子回去岂不是落入虎口之中,不如暂且留在军中,我等会看照王子。”
阿日朗不清楚崔军师想干什么?是想把他留在这当人质吗?父王不喜他,就算当人质父王也不会在意的,他嘴唇动了动,道:“崔军师,父王不会在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