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海底的秘密
如果她一直睡下去,是不是就不会知道曾经掉过泪?
夜晚比向远想象中的要来得更快一些。天气转凉了,外面的世界,树欲静而风不止。叶子沙沙地呻吟,再不舍枝头,也只得被风打得四处飘零,有那么一片甚至从半开的房间窗户飘了进来,向远捡起来看了看,可惜了,还是绿油油的,可是到了该走的时候,由不得它自己。
叶昀打电话回来说,他今晚会留在警局,跟同事一起彻夜追查大哥的线索,末了还安慰向远,“好好睡一觉,别怕,一切会好起来的。”
叶昀不知道,向远现在什么都不害怕了。她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害怕,现在到了绝境,打碎一切,她反而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曾经的她只想好好走自己的路,是叶骞泽揪着她的一颗心一步一步逼,她一步一步地退,终于到了今天。
少年不知离别滋味的时候,他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向远说,好。
江源和叶家内忧外患,他说,我太累了,你拉我一把。向远说,好。
这城市里似是而非的月光下,他说,你嫁给我吧。向远说,好。
一次次的争吵再弥合,他说,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行吗。向远说,好。
叶灵死了,他握着那个断颈观音说,就让我这样吧。向远说,好。
到了后来,他说,对不起,我在阿绣身上找到了慰藉和快乐。向远还是说,好。
她什么都答应他,什么都自己咽下去了,全世界都觉得这是因为她放不下名利。她是爱钱,可是只要她愿意,在哪里找不到钱?钱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向远自己都不信自己会那么傻,自己都不信自己居然会那么爱这个男人。
叶骞泽抽走了他的心,向远安慰自己,我还有他的人。后来连他的人也渐行渐远,向远对自己说,至少我还有钱。如果连这最后仅有的东西他也不肯放过,她说过的,她会杀了他,说话算数!并不是没有更理性明智的选择,可是她现在就是要他死!爱又如何,如今,她的恨比爱深。
滕云带来了叶骞泽的第三个愿望,向远当然会满足他,这是她最后一次对叶骞泽说:好。他要死,她就成全他,袁绣她不动,可是那肚子里的孽种,愿望里并没有提及。
这一夜,向远入睡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里,叶骞泽各种各样的死法一遍一遍地演示,每一种都鲜血淋漓。向远在沉默的观望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和快慰,然而,当她醒过来,枕边却湿了一片,如果她一直睡下去,是不是就不会知道曾经掉过泪?
她拿起了让她惊醒的罪魁祸首—手机,里面有一条刚发过来的短信,陌生的号码,发过来一个陌生的农行账号。
向远屈膝坐在巨大的紫檀雕花床上,没有开灯,在手机的荧光中,她的一张脸半明半昧。手机号码的尾数是“7714”,岭南人迷信,最忌“4”这个数字,而“7”在当地方言中通“痴”,也不被人所喜,这样的号码,必是最廉价的一种,一看即知是临时选用,而农行恰恰是申请账号和网上查账最便利的银行,她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滕云下手了吗?叶骞泽会怎么死?像他生母那样从高处坠落,身首异处?像向远的弟弟阿迤那样溺水而亡,浑身肿胀?像叶灵一样血流遍地,一点点地把生命耗尽……除了数字之外别无他物的手机屏幕在向远眼里渐渐模糊,模糊成他多年前月光一样皎洁的侧脸,嘴角含笑,眉梢眼角似是有情。
向远忽然疯了一般按下了回拨键,那手机里的嘟嘟声传来,遥远得好像海上吹来的风。滕云的手机已经关机,这一个她能打通吗?
“喂?”警惕而慌张的一个声音。
“让滕云接电话,立刻让滕云接电话!”
向远当时以为自己等待了很久,后来才知道其实不过是一瞬。
“向远,你后悔了吗?”滕云的声音平静中透着通晓的怜悯。
后悔吗?叶骞泽还活着吗?
她也只是站在悬崖的边缘,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现在还来得及,向远,回头是岸。
她只说:“拜托你……别让他那么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一头的背景声纷乱而嘈杂。
“起风了,向远。”滕云好像笑了一声,“记住你的承诺,叶少……你有话对他说吗?假如你愿意……”
向远没有作声,诡异的呼啸声和若隐若现的哭喊让她恍然觉得自己的电话打向了炼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她是否还有话要说,如果她说不,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是滕云为她做的决定。当叶骞泽的声音传来,向远咬住了自己的指节,不让他听见哭泣,而海风远远盖过了她的哽咽。
“是你吗?向远。”
她想问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想对这个男人说,我恨死你,我要你死!
然而最后的一刻,她只记得叶灵不断追问过的一句话:“叶骞泽,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