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散学时,段夫子布置完课业,轻捋胡须言道:“秋意正浓,天朗清,此等秋景自不可辜负,正是登望远旷心神的时候。”
三个小子皆以为夫子又要带他们出去游玩了。
谁料夫子转而道:“明日休沐,我去芒山寺同吴先生探讨画艺,少津你明日辰时前来,同我一起去。”
自打上回得了吴老道的苍松图,段夫子与吴老道结了缘,不时令仆从抬他上山与吴老道会面,成了知己。
裴少津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夫子望向他,才作揖应道:“是,夫子。”心中疑『惑』夫子此次为何只带他一人。
归府途中,裴少津将疑『惑』同大哥说了。
裴少淮应道:“夫子自有他的深意,你只管跟着去就是了。”
……
翌日一早,段夫子带着裴少津上山。入了芒山寺,只吴老道的画室里纸屏石枕竹方床,分简洁,独有案上铺开的宣纸、丹青砚墨有些散『乱』,又飘着淡淡的檀香,叫人心神舒坦。
吴老道取出许多画作,与段夫子一同赏析,相谈甚欢。
裴少津只在夫子身旁静静听着。
酣畅淋漓聊完之后,吴老道注意到裴少津,笑呵呵对夫子道:“段先生,你带的这小子倒也有趣,小小年纪坐在这里静听了两三个时辰不发话,竟没有乏困。”
段夫子笑着应道:“他求知心重,你是再说上两三个时辰,他也能听下去。”
“段先生教的学生都是妙人也,能有如此心『性』。”
段夫子笑笑没有再回话,时辰差不多请辞了。
下山的路上,段夫子才开始同裴少津说话,先是道:“少津,今日赏画,可曾学到些甚?”
裴少津想了想,应道:“笔法用彩是手法,意境才是作画的精髓,吴先生年轻时游历各,博览天下景观,笔下方能如此熠熠生辉。”
段夫子颔首,赞赏道:“你的悟『性』很好。”
裴少津主动说道:“可学生不明白夫子何意。”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1]。”夫子『吟』诵了陆游的两句诗,才解释道,“读书也是一样的道理,单单从书上获得学识是不够的,哪怕你日诵千卷,若是不得其意,也成不了你心中的经论。”
段夫子轻轻点了点裴少津的头,道:“书卷典故,八股制式,只是文章的手法,文章的精髓在‘意境’,你想同别人说甚,你自己首先要有真知灼,下你缺的就是这个……偏偏这个是最急不得的。”
段夫子最后点明意思:“少津,你近来有些急于求成了,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裴少津垂头,说出了自己的心意,道:“我想跟上大哥的步子,不想落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2]。”这回,段夫子没有直接解释,只道,“少津你能想明白吗?”
青石阶上,裴少津放慢了脚步,看向夫子点点头,应道:“学生明白了。”
段夫子欣慰笑笑,道:“好孩子,你能有此毅和悟『性』,做甚都无需急的。”
自今日一游以后,裴少津课业、做文章之时,明明已经沾了墨,笔尖都要触及纸张了,他却停了下来,将笔搭在砚台上,闭目沉思。
出来的句子果真多了些深意。
……
又是一年秋闱时,京都之中学子挤挤。
放榜之日,已了午时,看榜的人几乎散尽,裴少淮从书局购书归来,恰好路,凑热闹上前看了一,看看京都城里有哪些相识的人上榜中举。
不巧遇了李三郎李水生,他也在看榜,想必是参加了今年的秋闱。
裴少淮扭头走。
“裴公子且慢。”李三郎在背后喊道,急急忙忙跑来,面『露』惭愧之意,支支吾吾想又不好意思,终是心中还有念想,开了口,“许久没听到贵府三小姐的消息了,可曾有甚事?”
巴巴望着裴少淮,眸中带着些忧虑。
“大庭广众之下,打听他人府上未出阁的女子,恐非君子之举,请自重。”裴少淮不客道,不与之纠葛,甩袖离去。
“是我唐突了……”李三郎在后头喃喃道,脸『色』讪讪又羞又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