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官渡一战,加紧随而来的蝗灾旱灾——一使粮食产量锐减,二使赈粮剧增,再要安置大量自关东区域涌来的流民,多方啃食下,吕布的粮仓再充实盈满,也给削薄许多。
尤其以燕清的谨慎性子,是绝对要备下一份留待不时之需的(譬如某地忽起战事,或是史上未曾有过记录的大型灾难),那剩下这些能动用的份额里头,要同时应付两头的额外支出,就不知可不可行了。
当然,吕布对他是彻首彻尾的深信不疑、言听计从,哪怕他的意见与诸位谋士的相悖,要二选一时,燕清十分确信,吕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听取他的。
可滥用这份信任,所带来的负面效果也同样恐怖——那就是对其他幕僚们出谋划策积极性,不可避免地形成毁灭性的打击了。
既然他们说一百条道理,都不如燕清的一句话能叫主公信服,那所谓的礼贤下士,开言纳谏,就是纯粹的放屁,比外宽内忌、多虑无断的袁绍还不如。
真正辅助船长掌舵的智囊,一旦对开始这条船只失望,哪怕看着繁华鼎盛,也离毁灭不远了。
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燕清是绝对不会考虑动用他在吕布这的绝对影响力的。
吕布紧跟着燕清,看他风风火火地回了书房,开始翻找柜里沉积的簿册,将它们一摞摞地摆上案桌时,赶紧上前帮忙搬动,省得累着宝贝祭酒。
燕清匆匆地道了谢,就开始埋头翻页了。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笼统概念,而是一个在不影响民生,不动摇根本的情况下,减掉从今冬到来年秋收这段时间的需耗,所能动用的全部粮草的具体数字。
也不是燕清事必躬亲,不愿劳动旁人助他,而是绝无可能找出第二个能熟练使用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外加现代记账手法的人,只有亲自上阵了。
吕布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见他神情肃穆地写下一串串自己根本不认识的怪模怪样的符号,识趣地并不打扰,也不过问,而是也找了本书,心不在焉地一边翻看,一边偷瞧认真忙碌的燕清。
又冲亲随使了眼色,叫他过来后,低声吩咐他将书房里的火盆添上一些好炭,驱走寒气。
也就是燕清集中力极其惊人,才能一直不受他注视的干扰,稳坐泰山。室内落针可闻,只频现纸张被翻动得飞快的哗啦。
直至深更半夜,燕清才将这些年来的卷宗看完,抄了近百业数据,然而光这还没完,需得统一核算,又是好几个时辰的功夫。
等真正大功告成,天幕已然泛白。
最后算出的总额,却是辜负了他这番辛苦:哪怕极大地压缩掉给公孙瓒的支援,将大头分配到征伐青州的军队上,也极难达到兼顾两头的结果,要是勉力为之,更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非动用保底的那些物资……
燕清心里抑制不住地涌现出失望来。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只怪他们前些时日,花着太大手大脚了罢。
这一坐就是快十个时辰,期间基本不曾挪动,乍一松懈下,不过是站起身来,想走到书房那张供郭嘉小憩的榻上躺上一躺,就已觉头重脚轻,眼都昏花了,打了个趔趄,要不是吕布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摔倒在地都有可能。
燕清不由感叹自己到底是不年轻了,猛一熬夜就颓成这样,哪似当年的生龙活虎。
刚这么想着,他顺势一抬眼,就对上了吕布那饱含关切的目光。
这位实岁已是三十有五,陪着熬了一宿,仍然神采奕奕得叫人嫉妒……如此看来,似乎也不全是年龄的问题。
吕布浑然不知因自己连半分倦容也无,就将暗搓搓地做着比较的自家祭酒给打击了一下,只凝眉问:“距定下的时刻还早,重光何不回房歇息?”
“不必了。”
燕清直截了当地拒了他后,彻底放松了身子,软软地往榻上一瘫,外衣都不褪去,就闭上了双眼。
经过这一番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他实在被累得狠了,觉得自己沾枕的下一刻就能睡着。
至于回房?
以他喜洁的严重程度,这会儿连洗浴都顾不上了,更何况还要多走那么长的距离,才能回到卧房,当然不会再折腾一通。
不过这份四肢不听使唤,脑子也迟钝不堪的难受,倒更像是新卡牌出现前的感觉,只是反应没前几回的那么大罢了。
不会如此之巧吧?
这念头刚在脑海里冒出,燕清还来不及细思,就感觉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旋即歪歪斜斜地盖在身上的薄被遭人巧力一拢一环,他就被裹在里头,仿佛成了蛋卷。
燕清无奈,只有勉力睁开眼,好脾气地问:“主公这是做——”
“回房歇去,省得着凉。”
撂下这话,向来雷厉风行的吕布就将他给稳稳地抱了起来,一脚利落地踹开紧闭的房门,在侍从们的目瞪口呆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燕清:“……”
这一幕似曾相识——也同样要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燕清带了几分自暴自弃地想着,身体的反应却很老实。
根本没等到抱着他一路疾跑的吕布进去卧房、又真正放到榻上,光是在这熟悉而安心的温暖怀抱里呆了片刻,燕清就已在不知不觉间,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