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葛青章是叫人一刀一刀,仿如玩弄一般,放干净了混身的血,才逼进护城河的。在逼进护城河之后,因为他死死不肯放手,甚至砍断了他一根胳膊。就在葛青章死后,陈淮安将他的尸首带到大理寺,按照轻重,招式,与大理寺的仵作们仔仔细细的推断,并绘下了每一处刀伤,就是想知道,那般残忍的杀葛青章的人究竟是谁。好吧,他今天终于知道了,居然是林钦。表面斯文,战功赫赫的神武卫指挥使上官林钦,把葛青章砍成了个血葫芦。而照上辈子的情形,他当时那样作,也是为了加速进局的恶化,毕竟随着葛青章的死,整个文官集团一分为二,满朝上下,所有人的矛头全都对准了他。有谋有略,又有远见,冷静,完美的伪装,林钦两辈子都是不可小觑的对手。此时林钦身上挨了七八刀,陈淮安更甚,俩人虽说伤的不重,但满身是血,光瞧那架式,就够唬人了。陈淮安再也不敢轻敌,瞄准了林钦,接连几招,招招翻肉,将林钦肩膀与手臂上划了好几道子。几个将军也想上,林钦厉目制止了他们。就陈淮安这样子的东西,初见时,一袭麻孝烂披,人高马大胡子拉茬像个乞丐一样,除了因为一幅阳刚之貌而得宠于帝前,林钦从未觉得他比自己强大。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次次坏他的好事,林钦此刻非是为了战胜他,而仅仅是为了玩弄,并且玩弄死他,仿佛只有如此,只有让陈淮安惧怕,胆怯,臣服,才可以消解一年多来寄托在罗锦棠身上那种或有或无的期望,才能赎得自己曾经痴痴托付过的一片心肠一般。城门下的兵士们越来越狂躁,于下面踏着节拍,竖着矛头,不停的高声呐喊:“杀!杀!杀!杀了他,杀了他。”甚至有人在喊:“大都督万岁,林挥挥使万岁!”声音仿如洪浪,一浪高比一浪。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城东门子门楼下一处商家门外一处废井之中,罗锦棠将小皇子搂在怀中,俩人静静的默着。井绳于半空中晃着,得亏她和孩子都轻,掉在一只水桶里,居然能安然无恙。一队队士兵们,正在满城搜捕她和朱玄林,处处门户紧闭,她想敲开人家的门户去躲都没可能,还是朱玄林找到这么一处枯井,恰见有井绳,俩人就躲了进来。“陈大人今天是否逃不掉了,必须得死了?”朱玄林忽而问道。锦棠扬着头,一直在听井口传来的遥遥呐喊之声,任凭脸上的泪吧嗒吧嗒,往孩子的额头上滴着:“所以你得作个明君,得为了天下,为了百姓而倾尽所有,长大之后,不能为声色犬马所迷,所惑,致力于让百姓们能过的更好一点,才能对得起他和王金丹今日的一番牺牲,你明白吗?”才有了孩子的夫妻,两生成一体的夫妻,仿如长成了同一个人,将他们生生拉扯,分开,仿如血与肉的撕裂一般。而此刻,她的丈夫就在外面,在万众瞩目之下,遭凌处之刑。朱玄林自幼无母,幼时便极懂事,但没有一刻仿如此刻一般,知道自已一条命有多珍贵。他的珍贵,非在于他的肉身,而在于像陈淮安,像王金丹这样的臣子,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他天生在皇室,必得要继承大统。而连他的父亲都漠不关心的生死,臣子们是愿意肝脑涂地,并为此而奉献上生命的。“嬢嬢,至死,我也会记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朱玄林于是说道。外面士兵们的踏脚之声越来越重,震的井壁都在簌簌而抖。罗锦棠一颗心也随之而蹦的越来越疾,因为看不见,她究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到,此时陈淮安便没死,肯定也已经叫林钦给折磨到奄奄一息了。便想想昨夜的胡传,就知道此时的陈淮安是什么样子。“殿下,你好好儿的呆着,千万不敢动,嬢嬢出去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回来。”不由分说的,罗锦棠拽着绳子,踩着井壁上的石头,就又爬了出来。城楼上人挤了里三重外三重以,银盔银甲的将军,青衣的兵士,所有的人都在望下某一处,而那一处,恰是陈淮安和林钦正在肉搏的地方。罗锦棠盖上井盖子,压好,冲出巷子,明知自己不该去的,便脚步不由自己,就往着城楼的方向而去了。就在这时,忽而人群中爆出一声高呼,紧接着,陈淮安满身是血的,就扑到了垛口。“至美!”罗锦棠一声尖叫,提起裙子直接飞奔了起来。不过几百步远的距离而已,随着她一身喊,垛口所有的箭矢全都对准了她,另有一列士兵直接从身后赶来,将罗锦棠反扣。陈淮安并非叫林钦打败的,而是身边帮群架的将士们暗中施黑手,将他打到了垛口,一个转身,他便看见罗锦棠正在往自己跟前跑。“你个憨妇,还不回去看孩子,跑来作甚?”陈淮安大吼着怒骂,这时候他才是真怒了,真急了,真的慌了,跺着脚,转眼便已叫人反剪。锦棠也叫人剪了双手,往城楼上搡着。遥遥望着满脸是血的陈淮安,她道:“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可是至美啊,我不能看着你死啊,我作不到。”“你在这儿就能救我了?你个憨婆娘,你这不是耽误事儿吗。”陈淮安并王金丹俩人都给人剪了,气的直跺脚,不由就吼骂了起来。他一直在拖延时机,想拖延的久一点,再久一点,看他所寄予希望的援兵会不会来。但罗锦棠突然跑出来,才真正搅乱了他一直以来成竹在握的心。锦棠何尝不想。要她在京城,或者离此远一点,她都会放任陈淮安去死。可离的那么近,她听着仿如地动山摇般的,呼喊着要杀了丈夫的声音,又岂能坐以待毙?孩子重要吗,当然重要,想起小阿荷的那张脸,罗锦棠的一颗心,就仿如叫锯齿不停的上下划拉着。她两辈子才有那么一个孩子,整个月子里,她和陈淮安都会在半夜不约而同的起来,点上灯盏,什么也不作,一边一个,就那么默默看着沉睡中的女儿。他说:可真漂亮。她说:你瞧,她在梦里笑呢。俩人偎在一处,久久的,就那么看着个孩子。她不顾月子里作针线要坏了眼睛,悄悄儿的替阿荷衲了一件件漂亮的小衣裳,想着等她长大一点,给她梳上最漂亮的头发,穿上最好看的花裙子,带着她去龙泉寺山脚下的溪水边摸鱼摸虾。她当然不想死,她甚至觉得陈淮安肯定照顾不好孩子,所以她要活着,让陈淮安去死。可真正死到临头的时候,罗锦棠的心忽而就变了。孩子她也想要,丈夫她也想要,徜若真要于一个家庭里有所舍弃,她想那个人是自己,而非陈淮安。毕竟她深爱的两个人都活着,这比什么都好,对吧陈淮安和小阿荷,任何一个人没了,于罗锦棠来说,她也就跟着他们一起死了。但她要是死了,孩子和丈夫都活着,她觉得这就是值得的。重重铁甲,兵器耀眼,放眼望去,城下皆是武士好的兵士们,阳光洒在他们的盔甲上,光芒万丈,刺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罗锦棠被押解到林钦面前,他亦浑身是伤,头发凌乱,胡茬格外的长,发间隐隐的华白,似乎昨夜都还没有,一夜之间,他竟白了满头的发。“上官,你相不相信,人有前生来世之说?”罗锦棠高声问站在远处,正闭紧双目,由吴七在给他擦拭面上血迹的林钦。林钦蓦然睁眼,穿过重重矛锋兵刃,望着罗锦棠。锦棠遥遥的,用眼神勾着他:“你到此间来,我有些话儿要悄悄说予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