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哭喊的灵灵子此时嘴歪眼斜,口水流的满下巴都是,脸上还挂着傻笑,嘿嘿,嘿嘿的看着季无秋。刚笑了两声,身子一歪,软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季无秋平时再大胆,此刻也吓傻了,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胡子老头兀自哭喊:“这可怎么办哟,你可得赔哟……”
季无秋冷着脸:“我又没钱!”
白胡子老头哭:“你得跟我回家给我当孙儿哦……我的乖乖宝贝大孙儿哦……”
画妩也被一系列变故吓傻了,那石头不过一尺高,咕噜噜滚下来怎么可能摔死人?登时捂着胸口说:“都说前朝苛税民不聊生,我看新朝还不如前朝吧……圣人残暴官员皆酷吏就算了,光天化日,竟有人讹一个乞丐?!”
她这些天对季无秋狠狠的心疼,只恨这是梦境不能去替他出气,只能踢树干发泄。这边发泄完,那边季无秋根本就无所谓:“给你做孙子?我可不干,除非你把我绑了。看你也没这个力气!管饭?管饭也不干。你报官,杀了我吧!”
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掏出绳子利落的把他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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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一转岁聿云暮,日日都能吃饱的季无秋总算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也长得更高了。画妩这才知道白胡子老头竟就是老鬼谷王,季无秋日后的师父。
灵灵子自然也没有死,不过是被老鬼王封住气脉憋了一瞬间,不多时便醒了。季无秋知道此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冬日里跟灵灵子一起练剑时将他一把推进了河里,卷进瀑布落了十丈,咕咚一声掉进水潭,狠狠病了一场。
梦境兜兜转转到了一个初晨,郁郁苍苍的一片大毛竹。遮天蔽日的竹海将晨光遮隐得严严实实,苍天古树点缀其中。幽谧的山谷中有小道蜿蜒,晨雾尚未散去,偶有昆虫鸣叫,细听不远处似有水声。
画妩顺着水声走了半柱香,便隔着几棵矮竹看见了一处瀑布。再走不过两步,轰鸣的声音已剧烈的传来。
飞泄的瀑布翻涌着白色浪花从山间咆哮着汹涌而出,微风将它吹得如烟如雾,画妩跳下来,看见碧潭边站着的小小人影,清秀的面庞一双凤眼上挑,是八岁的季无秋。
尚是清晨。他一个人在碧潭旁打坐,看起来郑重其事,像模像样。
八岁的季无秋并不轻松。
他每日丑寅交际时便起身,一个人习武练剑。午时上课,日暮才毕。山里落日来得早,酉时便渐渐没了日光。同龄的孩子们都去戏耍打闹,唯有他还要被师父叫去单独授课。有时是术数,有时是星纬,有时又是六韬三略,时而兴起还讲些六壬太乙之术。
画妩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些东西与叶霄平日学的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她与叶霄不同,她每日只学制香,因而只感觉困意席卷,几度昏睡过去。
虽则内容无趣了些,画妩却十分喜欢老鬼王。这老人白胡子快到胸口,贪吃调皮的性子却像个孩童,每天神神叨叨的,有时候还跑去偷吃季无秋房中的鸡腿。吃到了,就开心的唱起歌来,哼哼念念,似唱似叹: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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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枯燥的学习一转眼就是六七年,十三岁的季无秋尚未出师,但已可以出谷历练。
这时的他已有了些长大后的模样,嘴里衔了根野草,一根竹棍扛在肩上,长衫未曾系好,里衣露出一半。一脚踩进泥里别说擦了,便是看也懒得看,随意甩了甩就继续走路。
就这么吊儿郎当的、看起来既肯定不是个公子但也不至于是个乞丐的人,谷熟城街上却没人敢靠近。挑着担子的菜贩捂着嘴小声跟旁人说:“看见了吗?是鬼谷的人,离远点!”
季无秋听见了,一把拽住他领子。他比那人矮了一头,看着让人觉得可笑,说出的话却不好笑:“小爷今日第一次出谷你却认得,眼睛长得倒是不错。不如挖了,给小爷下酒。”
菜贩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小郎君穿的衣裳绣着鬼谷暗纹,天下谁不识得?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您杀我一人等于杀我全家啊小郎君……”
季无秋无趣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拿竹棍敲了敲菜贩的肩:“哎,你。把衣服脱下来跟我换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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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穿着菜贩子的衣裳在外头玩了好些时日。衣裳很大,袖口裤口都挽了好几圈才够,然而仍松松垮垮不像样子,看着又有点像个乞丐了。无奈他出门实在带了太多的钱,生活过得倒是还行。他在谷熟城玩了两日觉得无趣,买了头驴,骑着去了南阳城。
他到的这日正好是清明,午后时分,轻风微雨,出城祭祖上坟的人正陆续回城。他想南阳城比谷熟大了几倍不止,物价应也高些,便把驴高价卖了。而后在城里转悠了半日,觉得饿了,看见一户人家檐下挂着几根柳枝一串烧饼,便扒拉下来吃了。
雨落在烧饼上,他也不在意,混着雨水吃得倒香。可他还没吃完,家里主人冲了出来,指着他骂:“你你你……哪里来的臭乞丐!我家插柳的烧饼你竟吃了?!”
这一叫嚷就引来了不少人,街坊四邻七嘴八舌的指责季无秋。画妩凑近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仿佛这是清明节上的一种习俗,在门头插上柳枝并挂上烧饼烙饼,如今被人拔了显然不大吉利。
季无秋也不争辩,几口把烧饼吃完,拍了拍手:“烙的不错。”
大娘险些背过气去,街坊推搡着季无秋,他不逃也不还手,就在街坊准备将他按在地上打的时候,有人为他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