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桃泱一人独自出发,用了三天半,到达玉山脚下。
玉山山脉连绵数百里,最高峰名为玉鸾山,是西域的最高点,积雪千年不化,山势险峻。桃泱徒步攀登,花了整整五天,才到达了算是山顶的地方。
这地方高而巍峨,空气稀薄。桃泱身体一向很好,功夫又高,此刻却也有些不好受,半点不敢运功,只能一步一步结实的走。
这日正是开花的第一天。山顶全部被大雪覆盖,找一朵白色的小花几乎不可能。桃泱迎着风雪在山顶兜兜转转三个时辰,直到太阳落下都依然没有见到这朵花的影子。山里的落日来得更早,整个山头霎时间就黑暗下来。风雪肆虐得更加严重。
画妩缩在沈晏的外衣里瑟瑟发抖,饶是沈晏一直握着她的手用了不知什么方法让她暖和很多,仍然止不住颤抖:“这……这个梦什么时候能完,我有些、有些受不住了。”
沈晏解了外衣给她兜头穿上,抚着她的肩头将她向山下带,带了点笑意,问她说:“你在晋阳长大,怎会如此畏寒?”
画妩原本已瑟缩得不行,闻言打了个寒噤清醒了八分:“你怎知道我在晋阳长大?”
沈晏转过身来面对她,含着笑:“我还知道你是晋阳王氏的女儿,你原本的名字唤作王昔玦。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这名字并不大好。”
画妩不由得退了半步,看着他,敛了眉:“……苏合不会告诉旁人这些。你是谁?”
风雪肆虐,她的声音被大风吹得像是要在空中散开。雪花一粒粒被风席卷着吹在她的脸上,又凉又痛,像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寒冷令人警醒,画妩迟疑的再退半步。沈晏却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我的旧识,并不止苏合一个人。”
画妩不必思索就有了答案,暗骂一句,忍不住说:“……该死的叶霄。”
沈晏又笑了。
其实画妩心里一直觉得沈晏应当是个很是不爱笑的人。无论是面对苏合叶云谏,还是面对他的下属,亦或是卖烧饼的小虎,沈晏从未对他们笑过。此时漫天的雪地里他忽而一笑,画妩吸了吸鼻子想,为什么这个人笑起来是这么的好看,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喜欢对她笑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里倏然滑过,她却抓不住。沈晏歪了头看着她:“怎么发呆?”
画妩确实呆了。
身为沉香阁的少阁主,画妩是跟着苏合着实见过些世面的。然而此刻她呆了半天缓不过神,直到沈晏又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下巴,她才终于大胆的、颤抖的、不知所措的开了口:“沈晏,你是不是……”
一阵寒风吹过来,画妩一个激灵想起叶霄那位死去的前女友,嘴里的话就改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几不可闻的轻叹,沈晏一根手指点住她的额头:“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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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妩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问了问题,对方却让自己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无语转头继续看桃泱。
雪这时又深了几寸,桃泱把自己的手深入到积雪里去慢慢摸索。双手很快被冻得通红,渐渐的就没有了知觉。搜寻进行了两天两夜,期间沈晏把画妩放到了山下烤火。第三天清晨,已九天未曾好好休息的桃泱也终于显露了疲态。每一寸皮肤都被冻得发脆,厚实的大氅在这样强大的暴风雪面前几乎没有丝毫用处。
这一日午后风雪稍歇,画妩回到山顶看见桃泱终于坐下来在休息。雪白的大氅被她垫在身下,一身火红的衣服在漫天的雪地里格外扎眼。桃泱静静坐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站起来拍拍肩头的雪准备离开。画妩心说总算肯下山了,再不下山自己就真的要被冻死了,于是也赶紧站起来准备走。然而她这动作还未做完,前面的桃泱突然一下转回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画妩,满眼警惕的杀气。
那是画妩从未面对过的眼神,下意识一把抓住沈晏的手腕。沈晏原正在帮她收拾吃掉的苹果核,被她一惊也抬起头来,看了看桃泱,然后转头向他们身后望去。
画妩这才想起这不过是旧梦一场,回过头,见到风雪中一个轮廓,身着白衣的男人静静走来。
沈晏称赞了一句:“晋阳王氏好家教,少阁主的好气韵。换做旁人被桃泱这样看一眼,吓得背过气去是轻的。”
画妩心想这怎么会是气韵的问题。其实她也很想被吓得背过气去,无奈她返魂之后生命力实在是太强,还真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把她吓得背过气去,只会把她吓得更兴奋。但沈晏几乎从来没有称赞过她,突然这么夸一句,画妩很是受用。抿唇想了想觉得返魂香的原委他不知道,那就不需要跟他解释,便坦然将这称赞受了。然后装作被身后的白衣男人吸引了注意力,“啊呀”了一声。
啊呀之后却真的被惊艳到了。像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他整个人都温温润润,逸然气度像是一副清淡的山水画,眉目雅逸,眼神温和而空濛,像玉山雪顶的大雾不沾半点红尘。他身形颀长,一柄白玉钗子束发,左手拇指一枚同样成色的羊脂玉扳指。身上穿着一件狐裘大氅,走动之间露出里面银色的云锦衣裳,低调却雍容华贵。
桃泱唇角含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