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午时,来到桃城镇,大虎说领我到街上走走。街上人来人往,还算热闹。忽然远处有个小伙子喊我:“大相公!”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我们余府的一个下人,名叫忙子,正扬着手招呼我。因有大虎在身旁,我只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就快步走了过去。
凑巧的是,家里人正讹传我在上派河被杀害了,父亲哭着要来为我收尸,路上遇到了忙子,知道我还活着,才止住悲声,不再前来。
这时我腰间系着一只大银杯,是一个兵士送给我饮水用的。大虎提醒我说:“相公不要带它,大老爷看见会不高兴的。”
街上正有个小孩手擎托盘,上面放着烧饼,熟鸭蛋叫卖。我感觉饿了,就随手解下银杯换了四枚熟鸭蛋,吃了。
回到王高照的住处,我说:“王哥,你带来的妇女,我要进去问声,看可有我的亲戚在内,好探问一下家中的消息。”
王高照很痛快的说:“请进!”
我进入室内,见有十几个美妇人,都穿着大红衣,却一个也不认识。我挨个问询,她们都只是摇头。
王高照搬来两扇门板,外面卷上四床大红绸被,搭在长凳子上当座位,招呼我过来饮酒。他冲大虎喊:“叫那些女人出来同饮。”
众女人都低眉垂首站在我们面前。王高照让一个妇女唱曲,这妇女说不会,叫另一个妇女唱,那妇女也不开口。王高照暴躁起来,拔刀在手,喝道:“再不唱就都杀了!”
我忙站起身按住刀不住的解劝:“王哥,敝府妇女老实,确实不会唱,你杀了她们也没用。”
王高照气哼哼的将刀还鞘,摆摆手说:“都滚,都滚进去!”
五月十一日下午,终于抵达七里河老营。老营就是民军的大本营,后勤物资,家口老小都聚集在这里。
张献忠将老营迁居七里河已有一段时间,只见连营数十里,营帐近万座,每座营帐内厅堂卧室齐备。老营周围种植树木,树木之间用绳索链接,外面是一圈壕堑,仿佛一座坚固的城堡。
在老营,有一位姓刘的军爷主动把大绸帐房让给我住,他一家男女老小也都友好的过来探望我。但刘军爷从没跟我坐下细聊过,每天来去匆匆,进衙门陪伴八大王。
他们都把八大王的营帐称作衙门,我多次随王高照和刘军爷到八大王衙门走走,也不再每次都向八大王磕头,只是一揖到地,然后站立一侧,听他说些闲话。
八大王还是那身打扮,左右二十名侍卫佩刀随护,他经常跟属下将领碗酒大肉,席地传饮,有时也招呼我们几位“相公”陪他同桌共食。
军营中被称作“相公”的,并非我一个人。
庐州城破时被抓来的林子长,是个大才子,下棋,踢球,书画,镌刻无一不精,八大王总是称呼他“林山人”。
攻破舒城时带走的胡玄浦,是个医生,存心忠厚,广行方便,很得八大王看重。
被称为“数学家”的江山,粗通阴阳术数之学(古代称为“数学”),妻子儿女都被掳来安置在老营里。
桐城的汪公子,与弟弟从乡下的田庄回城,半路上遇到民军,八大王留下哥哥放走弟弟,让弟弟买绸缎来赎人。
还有贡生彭大年,武举人张述之,都是最近跟我朝夕相处的读书人。
八大王张献忠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虽然巴掌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但只要抓到读书人,他都亲自出题面试。
这天八大王下令各营把掳来的男女,都带到衙门口集合,他要亲自检阅。
首先他认真地把女人点数一遍,然后按身材,容貌分成上,中,下三等,让她们分别站队,每一队旁边插一面旗帜。
对于掳来的男人,他也如此耐心的分类。最后问这些男男女女,有没有愿意回家的,愿意回家的另站一队。
我正不知八大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献忠已下令,将愿意回家的人全部带下去,送他们回老家,同时宣布:
“上等男配上等女,中等男配中等男,下等男配下等女,本老爷做主,让你们都配成夫妻。”
这真有点像后世人们搞得“非诚勿扰”或“大家约会吧”,只是主婚人张献忠也忒霸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