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尔刻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它的胸膛席卷烈焰,四蹄狂燃黑火。它奔跑起来,暴跳如雷地奔跑起来,用犄角撞碎了梦境,一头撞进冰冷的、黑暗的现实。
人类已经不见了,他的血液与恶魔的浊臭混合在一起,堡垒前门一片狼藉,四处皆是报丧女妖裂解的残片。
此时此地,余梦洲是唯一一个无罪之人,他的每一滴血液,对魔域的生灵来说都重逾千斤、烫若雷火,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份量。
——人类被安格拉掳走了,就在它们纷纷沉睡的时刻,就在它们的眼皮子底下,被安格拉掳走了!
“醒来!”法尔刻状若疯狂地怒吼,这声音穿透了幽冥虚实的界限,毫不留情地炸响在所有魔马的耳畔,亦把它们从地心的梦境中拉扯了出来。
马群惊惶地跳起来,法尔刻厉声道:“人类在安格拉那里,立刻启程!”
“噬心魔的尸体……”颂歌观察着门前的尸块,“这不可能,它怎么敢靠近我们,我们又怎么会没发现它?!”
高耳完全愣住了。
它想起昨天晚上的对话,人类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然而它地毯式地搜索过一遍,却未曾发现异样的情况,并且它也是这么回答人类的,“平原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所以噬心魔才会放心肆意地穿过平原,又胆大包天地干了一件没有任何魔物敢做的事:将人类从熟睡的魔马的身边带走,带去了安格拉的王都。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法尔刻死死盯着遥远的地平线,“以太,现在传送我们去安格拉的王都,全速前进!”
·
无从度量时间的流逝,一秒、一天,或是一月,余梦洲终于自昏迷中悠悠转醒。
他吃力地爬起来,发现右手还牢牢地紧握着修蹄刀,左臂也紧紧地夹着工具箱,因为握得太久、太紧了,他不得不艰难地松开疼痛的手指,放松全身的酸痛肌肉。
“嘶……”他苦着脸,右臂的伤口只是堪堪止血,伤口糊住了风干变硬的衣料,稍微拉扯一下,就是火辣辣的疼。
四野晦暗,除了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白色微光之外,余梦洲看不到其它任何东西。
“这是哪里?”他喃喃自语,焦虑地抱紧了怀中的工具箱,“我……”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报丧女妖那散发着浓郁腥气的纷乱身影,他被一翅膀拍晕了,然后呢?
“欢迎来到我的宫殿,人类。”
深邃的黑暗中,响起一个轻轻的,甚至可以说是虚弱的声音,语调优雅,口吻具有十足的贵族气质——让人很难分辨他究竟是在嘲讽,还是在恭维,抑或两者皆有。
余梦洲低声问:“你……你是安格拉?”
暗处的声音缄默片刻,带着笑意道:“没错,我是。因为无罪之人身上的光环实在是太耀眼了,所以我就把周围的光线调暗了一点,你不介意吧?”
“不管我在不在意,你还不是要当缩头乌龟。”余梦洲说起话来毫不留情,“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想杀了我,还是折磨我?”
“哦!不,当然不是要折磨你。”安格拉急忙否认,“无罪之人的鲜血,我已经见证了它的威力。为了把你带到这里来,我损失的前锋,几乎和辉天使屠宰的数额一样多。你的灵魂屹立不倒,在我们这些恶魔的眼里,就像一座白银、珍珠和月光搭建的高塔,如此耀眼,如此不染尘埃……我请你来这里做客,当然不是为了折磨,那太庸俗、太老套了。”
余梦洲没有被这一长串的阿谀奉承冲昏头脑,他迅速意识到,安格拉没有否决另一个可能性。
“那么,你想杀了我。”他笃定道。
良久,安格拉才接着说:“不得不承认,你的直接令我无所适从……不如还是按照我的节奏,让我们先寒暄一下,再进入正题吧?”
光线猝然大放,余梦洲不得不挡住眼睛,才能适应眼前的场景。
他的面前,是一条宽广的,金碧辉煌的长廊。
脚下铺着金线繁丽,色泽血红的长绒地毯,两侧则错落着巨大洁白的马匹雕塑,那明显就是十三匹魔马的模样,几乎缩成了针尖的尽头,余梦洲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那似乎是一帘厚厚的帐幔。
身为一个爱马之人,余梦洲立刻就被这些巧夺天工的大理石制品吸引了注意力,它们的体型,比真实的魔马还要膨胀出一倍有余,简直可以当做地标性的象征,珍而重之地摆放在广场中央。
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超越了余梦洲见过的所有人类艺术,它们的肌肉线条、动作、神态……无不生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就连刑具也一比一地清晰复刻了。在这之前,余梦洲只知道意大利雕塑家拉菲罗·蒙蒂擅长用大理石表现柔软的质感,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地狱里,居然能见到将火焰那飘逸无端、残暴热烈的特性完美重现的雕刻技艺。
“作为这些恶魔战马的主人,”安格拉说,“请允许我向你介绍。”
余梦洲回过神来,冷笑道:“从没见过你这么懦弱到不要脸的主人,躲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等着只有你承认的宠物来狩猎自己。”
“啊哦,”安格拉轻声呻|吟,“你的语言真的十分尖锐,我很欣赏你对我的刺痛。不过,我是它们身体上的主人,而你,你则占据了它们的心灵,所以,咱们对半分?”
一匹魔马的塑像向前推进,来到余梦洲面前。
亲王笑着,对余梦洲说:“军锋,最年轻,最冲动,我的新宠。实际上,它也是青春与激情的集合体,朝气蓬勃。看着它,总能让我想起年轻的时候。”
第二匹魔马也移动到他身前。
“血屠夫,啊,”安格拉慨叹,“战争之子,它的一念之差,就能够决定一场战役的成败,我真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