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车间,说是车间,其实完全可以涵盖整个工厂大部分的办公人员,因为车间就这么一个,除了采购,销售仓务之外,就只有老板不在这里办公了。
李昊当然也没有例外,车间一个角落里围起那仅高一米二的围栏里就有他的办公桌,虽然算是休过了好几天的假,但是,他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面色似笑非笑,眉头却是紧紧锁着。
仅仅是早上第一次与新老板见面,就给了他很惊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对于一个资深员工来说,新老板能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叫出自己的名字,甚至在称呼中还带着以前的头衔,这让他心中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对于一名作好被裁准备的员工来说,新老板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提出让他给自己增值,甚至还作好了培训计划,这或多或少都让他有些感动,虽然这个老板有些年轻,有些吝于言语。
但是作为一个本来觉得可能被炒掉,却又发现自己受到了新老板的重视,甚至在他的用人计划中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听到他提出一个早上学习那叠资料之后,他也觉得,这样的要求并没有什么,毕竟产品要更新,设备要升级,作为技术人员,学一些新技术很正常,至于一个早上学十几页的东西,李昊却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就算不能完全理解,死记下其中最重要的部分还是没多大问题的,毕竟这十几页还只是单面打印,也没多少内容。
不过,在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开始翻开了发给自己的所谓学习资料之后,李昊却是百感交集,那哪是什么学习资料?分明就是学习资料的目录,更恶劣的是,这十几页打印纸,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全部都是带着书名和简单要求的目录,中间没有哪怕一句废话。
李昊微微抬头,看着那个身穿西装,捧着一叠打印纸的身影依旧站在那车间门后,他突然觉得那还在念大学的新老板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痛苦,纠结,尴尬等等表情在他脸上表露无疑,沮丧,悔恨,厌恶,诅咒等种种想法顿时在他心中不断起伏着,某种被称为冷静的东西在不停地抑制着他内心的情绪,阻止着他想要使用拳头与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板进行交流的冲动…。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他紧紧握着拳头,最后却在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之后又缓缓地松开,仇视的目光也从陈国彬的背影移到了那一个角边上的玻璃被撞出条陈旧裂痕的办公桌上…办公桌上,十几张墨迹崭新的打印纸散开来,最上面的一张,标题是《基础类》三个大字,下面是一排排五号字体:
《模拟电路基础》,了解电路的基本知识,对电阻电容电感晶体管及等效电路及响应特性,了解运放及电路的原理与应用。
《数字电路基础》,了解数制与编码、逻辑函数及其化简,逻辑电路,触发器、脉冲信号的产生与整形…
《电路分析》,对前几种电路基础中所学习的简化电路进行模似,实验,学习对电路状态性进行分析,计算电路中各个节点的参数…。。
仅只是再看了一眼,李昊便叹了口气,这些名词与句子他无比的熟悉,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看到,也令他有了一种苍桑的感觉,仿佛讲台上那个七老八十,从某个院校退休后在技校里发挥着余热的老师用那已经有点含糊不清的话语讲着课…。仅仅是这么几条,已经包含了三本大块头,三本书叠起来的厚度已经超过了五厘米,这三本书的内容涵盖了他在技校里整整一年的课程…。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是有了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接触过了方方面面的东西的现在,经历多少次回过头来学,多少次融会贯通之后,他也不敢说完全学懂了这几本书,这里面的东西,枯燥,而且,从深处来想,其实也很复杂…。
但是,李昊也觉得,在这一点上这个新老板的要求似乎也不是不讲道理,作为一个电子工程师,他必然是要对这些最为基础的知识有所了解,这,不管是在学校上课时的老师要求,还是在招聘会的标牌上,某个技术职位下都会有要求…。
虽然,这要求是有点多,但是,李昊毕竟是一个老工程师,这样的要求确实无可厚非,当然,这个无可厚非也就到此为止了,在看到下面,仅止是《rf电路》下那一大串的书名,李昊便感觉到了这个老板的不厚道。
与之前的那三门基础不一样的是,在这个同样归于基础类的课题名下列着一大串的书名,再加上书名之后的作者名,可谓是中外合壁,什么电磁学,什么拉扎维的射频微电子,就光光是射频集成电路分析与设计这一本书,就有国内和国外好几种版本…。
这些书,大部分他听所未听,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印象的电磁学,他的印像也仅停留在那本毕业时还像新书一般,称斤卖都拿了好几毛钱的超级大块头课本,这里面细化的知识远比那三门基础更为枯燥,更加难学,而在中技的时候,老师根本就没有对这门功课有任何的要求,书本存在的目的似乎更是为了增加学生缴纳的书费而不是知识。
即便没怎么学过,李昊也很清楚,这一类下的每一门课展开来都是一套复杂的知识,哪怕是只精通了基中的一门,在遍地电子制造业的香洲也可以找上一个极为不错的工作,如果照正常的情况要去读完这几本书,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而如果要达到这张打印纸上的要求…。
“十年?”一个念头刚刚从李昊的脑海里闪出,又立即被他的理性所打消,即便是十年边工边读,怕也是只能学到一点皮毛,离这个苛刻的要求还有不少的差距。
那么,二十年呢?李昊从未有过这么仔细地去考虑过一个问题,他只是尝试着去想,二十年自己能不能学好这一门功课?坚持之下还有一种犹豫不决,二十年后的自己,是否还有现在那样的精力去学习?即便才步入而立之年,考虑很多东西时已经发现头脑不复当年的灵活,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而这,只是这一叠目录中的第一页,甚至还没有占满篇幅,而这第一页,又只是那个人所列出的基础类的一个小部分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标准?通过这样的考核标准的人,会在一个小工厂里做个出了厂门口就没有人承认,一个月不加班的话连两千五百块钱都拿不到的工程师吗?
李昊情不自禁地考虑起来,能有这样的水平的全才,到底应该要什么样的职位才合适?外企的工程师或设计师?获得国家职称的高工?高校的讲师?国家级科研室的研究人员,电子领域的国际科学家?还是那些足以名留青史的高不可攀的学术尖端?想到最后,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三个字:特拉斯,而仅止过了一秒,这个答案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特拉斯即便再怎么牛,就算他能保持自己全盛期的状态活到现在,他也没办法达到这一叠打印纸中所列出的要求,李昊从未觉得这个世界有如此的疯狂,他觉得,以现代的水平,要满足这样一叠纸的要求,至少需要搜罗几十个大型的国际级研究所外加知名院校的教职人员,甚至还有更多…。而这,无论从资金还是其他的角度来看,都远不是这家占地面积仅有千几百平方米,员工仅三十来个的作坊式电子厂所可以担负起的,或者说,就连国内通讯产品业的巨头华伟也未必有这样的人才资源。
新老板是疯了吗?李昊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他知道,这个老板肯定没疯,否则他没可能短短一个多月就把对面的动漫公司弄得风声水起,更没有可能把周老板的华美厂一下子给买了下来,他心中已经给自己找到了答案:老板这是在让自己知难而退,逼自己递交辞工书,以节省一笔裁员所需的钱。
“要裁员,要怎么样就明说了,反正你想赚钱,我也想赚钱,我不过是打份工,去哪也是混口饭,只要该给的赔偿待遇给足了,谁也不愿在这里死皮赖脸,哪有这么笑里藏刀的?何必花这么大心思,到处搜索才弄出了这么一份不可能达到的要求?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做生意的可不能这么不厚道,把人往绝路上逼了,我不好过,也不让你好过,”李昊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心中也快速打定了个主意:“等大伙都到齐了再商量该怎么维权,看样子不搞罢工也得找找劳动局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李昊再次缓缓地抬起头,虽然心中还有些忐忑不安,却也故作姿态摆出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情,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坚决。
也就这么一抬头,李昊看到了一个上身穿着灰色工衣,下身一条撑得就像是要爆开来的牛仔裤的身影从车间门口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看着一叠明显比自己桌上的那份少得多的打印纸,那是他在这里带出来的徒弟,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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