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样的冷天实在少有。&rdo;健仆抹一把脸,自顾自嘟囔一句,继续赶车上路。坞堡南面,十余骑快马踏雪而来。骑士扬鞭策马,玄色的大氅和袖摆随风翻飞,距坞堡尚有百余米,城头的仆兵已吹响号角。守门的仆兵转动木轮,吱嘎声响中,木门向两旁开启,门内行出两队仆兵,分别推开堡前拒马,迎秦璟一行入内。&ldo;二公子和四公子回来了!&rdo;伴随着城头人声,两名少年北飞驰而来,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俊秀,通身的朝气。一人着蓝色深衣,袖口束紧,肩披一件狐皮大氅,另一人身着皮甲,背上负有长弓,马背上挂着两只灰白的肥兔。见到秦璟和秦玚,两名少年猛的调转马头,直直冲了古过来。离得近了才会发现,两人的相貌竟是一般无二,除了衣着和表情之外,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ldo;阿兄!&rdo;穿着蓝色深衣的少年名为秦玦,是秦氏家主秦策的第六子,皮甲少年名为秦玸,是秦策第七子,秦玦的双生兄弟。两人生母是秦策嫡妻刘文君的亲妹,以陪媵身份嫁入秦家。秦策的九个儿子均出自嫡妻及其陪媵,余下的妾室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能生出来。和桓大司马类似,秦家主的后宅同样&ldo;和谐&rdo;&ldo;安宁&rdo;。只是和谐的基础不同,安宁的缘由也有本质性区别。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美人互怜,压根不将其他妾室和庶子放在眼里。刘夫人和陪媵则是姊妹相亲,亲到拧成一股绳,打压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苗头。早年间还有出身士族的女郎不服气,试图蹦跶几下,到如今,连秦策见到夫人都得陪笑脸。英雄气短?秦家主表示,他乐意,管得着吗?随着秦璟兄弟陆续长成及冠,刘夫人的脾气渐渐和缓,极少再实行铁腕政策。秦策的妾室却越来越老实,后宅的气氛竟然愈发融洽。究其根本,秦策年过五旬,今后掌管坞堡的必定是秦璟兄弟。对半老徐娘的妾室而言,争夺家主宠爱都是虚的,远不如设法哄得夫人舒心,为今后求一个安身之地。明知道结果还要和刘夫人对着干,绝对是脑袋被冰块砸到,出坑了。难得晴日,刘夫人和后宅女眷们闲来无事,唤婢仆捧出绢绸,比对着裁剪新衣。忙过一阵又觉得无聊,干脆找儿子来舞剑解闷。秦璟的长兄镇守上党郡坞堡,并不在堡内,加上年过而立,自然不会被亲娘抓壮丁。秦玦和秦玸见苗头不对,借口打猎开溜,留下不到十岁的秦珍秦珏头顶黑云,一边抓起宝剑,一边对着兄长的背影瞪眼,只顾着自己跑,丢下兄弟不管,太不厚道了有没有!如此来看,秦氏兄弟互坑的习惯当真不是个例。&ldo;阿兄总算回来了,阿父一直在念,堡里的苍鹰都被放了出去,估计洛州坞堡的鹰笼都要满了吧?&rdo;秦玦性格活泼,秦玸则有些沉默寡言。虽然相貌十成相似,但熟悉他们的秦家人仍能一眼辨认出来。&ldo;打猎去了?&rdo;&ldo;对。&rdo;秦玦甩了下马鞭,转头看向秦玸,道,&ldo;阿岚,把你抓的那两只狼崽给阿兄看看。&rdo;&ldo;狼崽?&rdo;秦玚天性开朗,在弟弟面前很少摆兄长架子。对同出一母的秦璟如此,对双生子亦然。&ldo;皮毛都是雪白的!&rdo;秦玦略有些兴奋,拉住秦玸马头上的皮绳,道:&ldo;就是阿兄之前猎狼的山坳,我和阿岚本来是追一只狐狸,没想到狐狸狡猾,钻雪窝子里就不见踪影。顺着足迹绕圈,竟被阿岚发现一个狼窝!&rdo;说话间,秦玸解下马背上的一只皮袋,掏出里面两头小狼崽。和普通的野狼不同,这两只狼崽浑身雪白,瞳孔黝黑,四条腿用力扑腾,示威性的呲着牙,发出稚嫩的低咆,显得格外有精神,压根不像挂在马背上颠了一路。&ldo;阿兄,这和你之前猎的那匹像不像?&rdo;秦璟没来得及说话,秦玚哈哈大笑起来。&ldo;你四兄猎的可是狼王,站起来比你都高。这还是两只崽子,哪里像?&rdo;秦玦不服气,将要开口争辩,秦玸拉了他一下,顺势将狼崽夺回来,重新塞进皮口袋。&ldo;阿母正缺解闷的东西,这个刚好。&rdo;&ldo;狼性难驯,如果想为阿母解闷,不如抓几只兔子。&rdo;秦玚并不赞同。&ldo;阿兄以为阿母会乐意养兔子?&rdo;秦玸头也没抬,将皮袋牢牢扎好。狼崽继续在袋里扑腾,精神头半点不减。&ldo;这个……&rdo;以亲娘的性格,的确不太可能。刘夫人有汉室血脉,不只精通文墨,还曾习得枪法。秦氏坞堡的第一只苍鹰本是刘夫人所养,时至今日,堡里最强健的几只鹰都是那只雌鹰的后代。假设桓容闻听刘夫人的大名,知晓她早年间的事迹,肯定会当场表示,这位夫人同阿母必定相当有共同语言!兄弟四人在堡外说话时,秦策已接到禀报,结果在正室等了整整一刻钟,仍不见儿子露面。正等得不耐烦,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秦璟和秦玚除下大氅,先后走进室,正身向秦策行礼。&ldo;阿父。&rdo;秦策点点头,命婢仆送上茶汤。秦玚端起漆盏,半盏下去浑身舒坦。秦璟浅尝一口,便将漆盏放到一边。习惯了桓容处的茶汤,愈发不适应浓重的姜味。好在秦策和秦玚都没注意,二者的心思均在秦璟南下之行,或者该说,南下带回的东西之上。&ldo;阿父,儿此行收获颇丰。&rdo;&ldo;哦?&rdo;秦策问道,&ldo;可是寻到了石敬德?&rdo;&ldo;确已寻到。&rdo;&ldo;他可随你北上?&rdo;&ldo;并未。&rdo;见秦策眉间微皱,秦璟解释道:&ldo;阿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此前石氏被鲜卑囚困,逃脱难渡之后又遇劫匪豪强,如今仅剩石敬德兄弟二人。据其所言,兄弟二人能够活命,全仰赖盐渎县令相救。其直言不愿随儿北上,是为报救命之恩。&rdo;&ldo;盐渎县令?&rdo;秦策对晋地侨郡并不十分关注,对位于侨郡内的盐渎县也是知之甚少。&ldo;此子姓桓名容,为晋大司马桓元子嫡子,三月前经朝廷选官,出仕盐渎掌一县政务。&rdo;&ldo;哦?&rdo;听到是桓温嫡子,秦策多少有了印象,疑惑道,&ldo;如果是他,应该未及弱冠?&rdo;&ldo;正是舞象之年。&rdo;秦璟道。秦策和秦玚同时默然。这么年轻?&ldo;阿父,其人虽然年少,却被汝南周氏大儒赞为良才美玉。儿两度南下,数次同其当面,观其言行举止,知其到任后的种种作为,料定此子并非池中物,他日定会大有作为。&rdo;说话间,秦璟令健仆抬上两只木箱,一只装有双方定下的盐粮契约,另一只则藏着桓容所赠舆图。秦璟先打开右侧木箱,逐一取出竹简,请秦策详细过目。看到竹简上记录的海盐和稻谷数量,秦策不禁面露诧异。&ldo;一县之地能产如此多的盐?&rdo;&ldo;阿父,盐渎自汉时便为煮盐之地。魏晋战乱之时,此地被陈氏等吴姓豪强霸占,只知盘剥不知经营,数十年来渐至衰落。&rdo;陈氏及其姻亲霸占盐亭,使得几姓几家豪富,盐渎始终没有太大的发展。桓容扳倒县中豪强,收回盐亭之后,采纳石劭的意见,废除先前的种种弊端,采用熟手提出的煮盐法,不只出盐量增加,质量都上了一个台阶。这样品质的盐早不适用原来的价格。换成旁人,十个里九个要涨价。桓容偏反其道而行,不提价而是降价,实在相当少见。经过秦璟说明,秦策细思半晌,心下认定桓容志向高远,值得相交。可惜桓某人不知秦家主所想,若是知道,九成会默然无语。他为的不过是拓展商路,以最快的速度扩大市场,进而大量赚钱,为此不惜白送晋室两船盐,真心没有如此高尚。所谓古人擅长脑补,郗刺史如此,秦家主亦然。&ldo;据此契约,自明年起,三年之内,盐渎之盐可供坞堡数千人所需。如果产量增加,市货数量亦可随之增长,且在约定期间之内,价格始终不变。&rdo;解释过契约主要内容,秦璟收回竹简,重新放回木箱。随后请秦策屏退左右,关上房门,才打开左侧木箱的铜锁,取出一张素色绢布,慢慢展开。为使地图足够详细,桓容足足用了整匹绢布,裁剪后铺开,能占满大半个内室。绢布一点点展开,山川地形渐渐现出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