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生的再娇小,到底已经接近成年人的身形了,最惨的其实是小勇,他的个头也就只能到人家腰部,这会子被一堆屁股挤来挤去,小脸都被挤得变了形。
他越是往里挤,就越是郁闷,最后终于灵机一动,大喊一声。
“谁掉了一两银子在地上”
话音刚落,在一片“我的”“我的”声音中,挡在眼前的那群人大部分都已经躬下了身子四处寻找,而此时此刻站在人群中心的那个人,也终于在若水眼前露出了全貌。
他穿着一件非常陈旧的书生长衫,因为浆洗过太多次而发了白,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因着小勇那一句“谁掉银子”的话,他也恰好回过头来,与站在那里遥遥而望的若水,四目相对了。
“萧,萧姑娘……”
他手中的折扇“啪”地一下就落在了地上,刚才对上这绝对的潇洒才气转瞬就不见了踪影,小麦色的俊脸上,隐隐有红色迅速从耳根处蔓延了开来。
这人是李显。
若水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好像已经很久很久,又好像是昨日才见过。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与他听,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刚刚还弯着腰仔细查找着那根本不存在的”一两银子”的人们,不一会儿便悻悻地各自纷纷抬起了头。他们马上就发现了李显正与一名衣着光鲜的女子遥遥相对,心下马上就理会的,看来又是一个佳人爱上才子的桥段了。
包括刚才还试图搭讪若水的那名男子在内,大多数的书生虽是对李显的艳遇羡慕又嫉妒,却也自发自觉的让出了若水与李显之前的通道。
谁让人家有本事把状元楼上的绝对对上来呢~
可是,若水始终没有上前,小勇自然更没有兴趣在午饭时间跑到茶楼里去喝一肚子的水,更何况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这个李显,当然也不知道他为自家姐姐做了那许多。而李显这人,面对皇亲贵胄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唯独碰到若水,便舌头打结脚底灌铅的,当然更不可能主动上前搭话了。
两人就这么华丽丽的冷场了,带着一大帮子面面相觑的书生们,大家一起大眼瞪小眼,场面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李公子,这里是纹银五百两,还有四楼”问鼎阁”的邀请函,请问,公子选哪样?”
就在场面已经莫名尴尬到了极点的时候,一个打扮的如同管事般模样的中年男子,双手捧着一个用红绸布盖着的木盒,从状元楼中走了出来,正站在李显的身旁,恭恭敬敬地问道。
李显慌忙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了自己的身侧。
这状元楼的规矩他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能对上这悬空绝对之人,或有五百两的赏银,或是得到一张”问鼎阁”的邀请函。
前者就如字面上的意思,而后者,便是说那看上去只有三层的状元楼,实际上却有着一层面积极为狭小,但是有着最为奢侈豪华,外眺风景也最为秀美的”楼外楼”,那便是只有对得上那悬空绝对之人,才有资格登上去的”问鼎阁”。
在问鼎阁上,据说能望到横穿郴州的锦罗江。江水滔滔白浪滚滚,配上那万里河山始于足下的壮丽景色,是人间的极致享受。然而,那也仅仅就是享受而已,除了一壶喝完就没了的顶级龙井,便就只有那一片只能望在眼中记在脑中却又带不走的景色,等从那问鼎阁上下来之后,便只剩下两手空空了。
也可以说是,登上问鼎阁,就是花了五百两银子看了一场风景而已。
若是依着他之前的执拗性子,这样靠着对些楹联之类取巧之事来赚取银钱和名声的做法,本就是一件有辱斯文的事情,若不是有特别的原因,他是宁愿一辈子窝在山上靠砍柴度日,也不会选择跑到这状元楼来大出风头。
对于寒门举子来说,五百两银子已经足够支付上京的盘缠,甚至在京中上下关系的打点上,也能起到些微的作用。而作为寒门中的寒门,李显本就打算着取这五百两银子,全用做上京赶考的路费。
前些日子花点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若水失踪之事更是搞得整个县城都无人不知,李显也是这湘南县人氏,自然也得知了若水因得罪了某些不该得罪的人,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报复这件事情。
他这一生中,都从未像那一刻般觉得自己如此没用。
无权无势,即便心中想找她,想帮她,想的几乎都要发了疯,却只能呆在家中一遍遍的转着圈,除此之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已经不想再今后的岁月中再一遍遍的尝试了。
今日的若水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只会每天早上挎着竹篮赶早市的小丫头了,她一个拍卖会的点子就能救活颓废了多年的花点坊,她的进退有度不卑不亢,也曾得到过王爷的青眼相待,她还能与四品地方大员相交至深,竟能让人家放出了军队将士满城寻找她的下落。
她在一步步的往前走着,而他,却始终在原地踏步。
直到他突然发现,自己所能做的那些替人占占摊位的小事,早已不是自己心上人现在所需要的了,心中的无奈与屈辱,这才终于让他肯放下自己执拗多年的自尊,前去争那在天下读书人眼中都歆无比的名头。
他不想再这么碌碌无为下去了,即便是只能守护,那也要有能够一直守护下去的能力啊!
可是现在呢……
他最心爱的人正站在他的对面,拿眼瞧着他,看他是怎样用满腹的经纶,去换那被他自己都视作粪土一般的银钱。即便是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千种万种不得不拿的理由,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李公子,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