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洌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让叶清溪很不安,但想到这样反而对她的治疗有帮助,她便决定硬着头皮配合萧洌。因此第二天一早,她便去给萧洌请安,顺便想着趁着天气好拉他出去走走。
然而跟着来服侍的内侍却告诉她,萧洌虽然醒了,但一直躺在床上,并未叫人进去服侍。
其实刚离宫时萧洌的病情还没有完全好,叶清溪担心是他的病情又反复了,闻言立即走了进去,先站在床边的帷幔后低低叫了一声:“表哥?”
里头一片寂静,直到叶清溪觉得不安想进去时,才听萧洌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清溪……”
“表哥,你是不是身子又不适了?我去请住持来给你看看。”叶清溪忙道。
萧洌却慢悠悠地说:“不用了。表妹,你过来。”
叶清溪心里顿时升起警惕,但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掀开帷幔走至床边。
萧洌懒散地侧趴着,见到叶清溪,他终于吃力地撑着床爬起来:“表妹。”
他的一头黑色长发并未挽起,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肩头,仿佛一片黑色的浪潮。
“表哥,你是不是又发烧了?”叶清溪凑上前去摸他的额头,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发热。
萧洌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任由叶清溪触碰了他,然后在她的手离去之前握住,如同毛毛虫蠕动似的又缩回被窝里,手中还拉着叶清溪的手不放,害得她差点摔倒。
“表妹,陪我睡觉。”萧洌道。
叶清溪心头一跳,瞪大眼睛看萧洌,却见他眼神澄澈,实在不像是在说她想的那个意思。
“该起了,表哥。今日阳光明媚,正是个游览踏青的好日子。”叶清溪道。
“不去。”萧洌语气不太强硬,态度却很坚定。
他另一只手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哀求:“表妹,陪我躺一会儿……我不想起来。”
他看起来实在可怜,叶清溪只得脱鞋爬上床,只不过躺在了被子外。如今的这个萧洌,看着似乎又进入了抑郁期呢。
见叶清溪听话地躺下了,萧洌咧嘴笑了笑,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没一会儿叶清溪发觉他似乎睡着了。
萧洌睡着的时候显得很无辜,他原本就是个容貌顶尖的男孩,又养尊处优,皮肤光洁细腻,睫毛纤长挺翘,略薄的唇微微抿着,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
叶清溪不知道萧洌对她的倾诉有多少是真,她想,即便面对萧洌的是一个正经的心理咨询师,也会觉得相当棘手,他完全没有任何配合的意思,他说的话很可能都是谎言,她还难以分辨。心理咨询又不是读心术,是有一系列系统方法进行的,即便她真成了个心理咨询师,也不可能判断出患者每一句话是真是假。心理咨询本就应当是自愿原则,而且患者和心理咨询师之间应当建立起一定的信任,否则根本进行不下去。
不过有一点叶清溪越来越清晰了,在萧洌的所有情感之中,有一个关键词:抛弃。或者说,害怕被抛弃。再加上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情绪变化,她现在怀疑他是边缘型人格障碍,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好消息是,不像郁躁症那种没有药物协助几乎很难控制的精神障碍,这种障碍可以通过辩证行为疗法治疗,还是有可能治愈的。而坏消息是对她来说的,患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患者通常被称为“咨询师杀手”。当然作为咨询师不该如此看待自己的患者,但事实上,此类患者对情感需求高,又极擅长操纵他人情感,很容易把咨询师带沟里去,再加上重症边缘型人格障碍自杀自残的概括很高,治疗的时间又以数年计,这就使得不少咨询师在面对此类患者时心里发虚。
叶清溪还没真正当上心理咨询师呢,可如今面对萧洌时,她也确实常常力不从心,她不知道他给她看让她知道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即便心中有疑惑,她依然会因为他表现出来的痛苦而感同身受。无论他是不是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他无疑是个操纵情绪的高手,或者说,至少是有天赋有潜力的。
而除了边缘性人格障碍,他或许还有抑郁障碍,以及其他的、她难以判断出来的精神障碍。正因为这些掺和在一起,让她这个半吊子很难下决断。
叶清溪睁着眼回忆着。边缘型人格障碍与郁躁症有些相像,但前者是普遍性、持久性、病态性的,会突然发火、抑郁,焦虑,持续时间一般不长,几小时或一整天,而且并不像郁躁症还有正常时期。萧洌的抑郁期总是出乎意料的长,而他那些情绪剧烈波动的时期又持续不久,她便意识到可能他还有抑郁障碍,合在一起影响了表现特征,这才让她难以判断。除了情绪的剧烈变化之外,这种人格障碍还有自我伤害等相关行为。而正如前面所述,它的核心是对被遗弃的深深恐惧。而这,也正是萧洌对他母后的执念。或者说,如今他表现出的对她的依赖,是因为从他母后那边得不到“不会被抛弃”的,所以移情转向了她?
叶清溪头疼地揉了揉面颊,所以说,她这个判断是对的,还是先前认为萧洌是为了挑拨她和太后的关系的判断是对的?或者,两者都对?毕竟萧洌并不笨,来个一箭双雕也不是没可能,或者他只是无意识地做出了他认为对的事却因为天赋而达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叶清溪想得入神,却因眼前的动静而猛地回过神来。
萧洌正在哭。
“表哥,表哥……”叶清溪见他虽闭着眼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推了推他。
萧洌缓缓睁开双眼,无神而茫然地盯着叶清溪看了好一会儿,他怔怔道:“表妹,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没用的人,根本不该活在这世上?”
叶清溪握紧了他睡着也没松开她的手,坚定地摇头道:“不是。表哥很好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在关心你。”
“但我配不上他们的期待。”萧洌咧嘴笑了起来,眼泪却继续无声地流淌,“母后,皇叔,还有那些重臣……他们都看不起我,都觉得我为萧家丢人了。我也不想的啊,可我就是这么没用,我一点用都没有……”
“不是的,不是的……”叶清溪见他如此难过,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清溪没有那些人对表哥的期待,清溪只知道表哥对清溪很好。”
“连你也骗我。”萧洌难过地说,“你说过的啊,连将我从水里救出来,也只是因为我是皇帝罢了。而且,我还曾经伤过你,你一定恨死我了,怎么会觉得我对你好呢?”
叶清溪一愣,昨日在马车上她不过是随意应对的一句话,当时他完全没有在意,没想到这时候却翻了出来,还记得那么清楚。他虽在抑郁期,然而很多事都依然记得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