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踮起脚,从旁侧酒楼上看到重邺城黑底红纹的标识,那说明他们还在这座城里,“我们出来了?”
申屠桃摇头,“这是重邺城,但不是现实里的重邺城,我们还在碑文里。”
申屠桃牵着她挤出人群,绕着这座辩道台走了一圈,在高台另一侧看到了一座熟悉的雕塑。
托着石碑的大龟趴伏在高台旁,正对着前方的辩道台,台上两名修士正是取这碑上一句经文为根据,结合自身领悟,阐述自己对道的理解。
那守台之人看上去形销骨立,一身青衫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乱糟糟的黑发用一根木簪固定,脸上颧骨高耸,面颊凹陷,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宁静,一眼望去让人不由联想到广袤无垠的苍穹,是以他给人的感觉并不寒碜,反倒很是仙风道骨。
在台上道君讲道辩道期间,有无数人因此而诵读碑上经文,字斟句酌地研究揣摩,隐隐的光晕在那石头雕刻而成的龟眼中聚集。
“这莫非是秦地公的记忆?”宣芝揣测道。
“嗯。”申屠桃颔首,他目光落在台上那名讲道的修士身上,“看来石龟是因他讲道而生出灵智。”
他话音落定,手中阴气化刃,朝着台上道君直射而去。
就在这时,周围空间一阵波动,仿佛是水面荡起的涟漪,石龟眼中蓦然生灵,碑上“识”字大亮。
石龟化作人形挡在那道君身前,跪地求饶:“求神君手下留情,这一处空间已是老龟最后一处苟延残喘之地,老龟残留神识已经无路可去,只能封闭在这处过往记忆里,只有在这里我尚且还能保留一点自我意识。”
申屠桃眯起眼睛,阴寒的刀尖停在秦地公额前一寸处,未进也未退。
其他人好似看不见他们的动静,台上辩道没有受到丝毫干扰,沉稳的男声一句一句诵读着碑上经文。
秦地公跪地叩首,“困住二位实非老龟本意,我身上碑文大部分字眼被人强行夺走,那人以此控制我,我实在身不能由己。”
申屠桃问道:“何人?”
秦地公诚惶诚恐,立即道:“重邺城如今的城主,段擎风。”
“那位化神期的剑修?”宣芝沉吟片刻,又问道,“从大玄各地地仙身上窃取而来,汇聚于你身上的香火,你又作如何解释?他一个人间修士可用不了香火。”
秦地公听她提起香火,面上表情又是一变,似有犹豫。
申屠桃挑了下眉,那抵在秦地公眉心的阴刃霎时嗡鸣一声,锋芒往前逼去一分。
秦地公吓得浑身如同筛糠,不敢再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回道:“段擎风府上供奉有一位堕仙,那位神君原是仙界剑仙,因触犯天规,被剔除仙骨贬落凡尘。老龟碑文有聚信仰香火之力,那大半碑文被段擎风掌控,窃玄晟娘娘香火,用以温养堕仙。”
“你既如此重要,他为何还敢让你来对付孤。”申屠桃冷声道。
“神君所见到的我只是一个复制体罢了,他从不需要的那半部碑文中剜出经文,创造了这样一个分丨身,这个‘识’字便是其中之一。”
“他原是想将你们引来我这里,困杀二位。”秦地公背脊佝偻,眉眼之间俱是沧桑,“我的本体一直受段擎风掌控,已百年有余,实在身不由己。”
宣芝默默看了申屠桃一眼,鬼帝陛下能听他念叨完,想来这地仙老儿说的应该是实情。但秦地公方才还想隐瞒香火之事,可见他的“身不由己”中,多少也含有一点“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既身不由己,想来也无法放我们出去……”
秦地公慌忙叫道:“我可以我可以!神君手下留情!”他说着,周遭空间浮出一串小篆经文,组成一张门扉,落到辩道台上,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门外凛冽的杀气和无数剑光一起撞入这处空间。
秦地公回眸望见,面色剧变,也顾不上再和他们两人讲话,匆匆转向道台上岿然不动讲经的道君,低头叩拜,“最后一次拜谢道君。”
保留他本心的最后一处净土被破,整片空间忽然开始震颤,辩道台摇摇欲坠,周遭场景如击碎的琉璃一般不断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