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着她来到院子前,握紧她的手,“叶叔叔告诉我,如果我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一定要带来给他见见……语冰,我现在带你来见他。”
院外招展着一树剔透的白梅,与她肤色相似,空气里暗香袭人,沁心渗肺。
院门年久失修,开启时伴随着涩涩的声响,身后的街道上有几个穿着花棉袄的孩子正在你追我赶,其中一个点起了炮仗,孩子们纷纷捂住耳朵,轰隆一声,冲天的星芒消散在暮色中,然后便是一片拍手欢腾。
这边声音未歇,那边又滑过一串脆然车铃,小贩拉长声调叫卖着年糕和炸鱼,煮沸的锅中咕咕地冒着泡,几户人家的窗子也往外喷出油烟和菜香,传出了女人催促孩子回来吃饭的呼声,路边有乞丐叮叮咚咚地敲着碗,似在演奏一种傲然的乐器。
郑煦掏出钱包,除开留了一份回家的车钱给自己,其余的都放在乞丐碗里,莫语冰扯了扯他,通晓世情地说道,“你懂什么呀,这些乞丐说不定比你还有钱呢。”
“他有没有钱,与我无关。”郑煦露出一口白牙,“看见了不给,我就不舒服,我宁愿相信他们都是善良的。”
“就你还警察呢,一点常识都没有,碰到你这种傻子,人人都想去当乞丐。”
“你也想吗?”郑煦拖着长音,“我可以陪你一起。”两人这番窃语间,院门已经打开,门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身形清癯,眉目疏朗,撑着门框好客地看着他们。
“叶叔叔,又一年了。”郑煦上前大力拥抱他,然后很自然地将莫语冰拉到他面前,“我把语冰带来见你。”
“叶……叶叔叔。”莫语冰对叶炳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场面太过戏剧化。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跟董滟的旧情人碰面,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类似于拜年见家长的方式。
叶炳微笑着对她说了“欢迎”,折身走回院里,招呼着他们进来坐。莫语冰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个曾经的卧底警察该有的城府和英武,他面色温沉,举止充满善意,对她这个毒贩似乎全无戒备,整个人看起来很瘦,走起路来也十分慢,莫语冰观察了一会儿,注意到他右腿微瘸,上台阶的时候甚至需要扶着墙。
“你叶叔叔的腿怎么了?”莫语冰悄声问郑煦。
“救人的时候落下的伤。”郑煦并没有上前去帮叶炳,“他从来不让别人扶。”
来的路上郑煦告诉过莫语冰,这些年他的叶叔叔都是怎么生活的。
叶炳几年前来到这间院子隐居,与警察生涯彻底断了牵扯,以前的同事也全都不联系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所谓的警察职业已经厌恶到了这种地步,而是当时他听闻刘局长走马上任,将整个市局纳入麾下,似要大干特干。不得已之下,叶炳立刻搬了家,谁都没告诉,只通知了郑煦一人,郑煦也有所会意,从未把他的住址说出去,警局里甚至无人知晓郑煦和叶炳还在走往。
郑煦能察觉到叶叔叔素来对刘局长的为人颇为不齿,只是不明白具体原因是什么,叶炳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很少再提起警察和毒贩的话题,取而代之的是经常跟郑煦说一些花草树木,日常琐事。由于轻度伤残,叶炳没有再找什么正式的工作,他一人吃住,花销很少,平时在社区当个志愿者,也很充实。
这片地段住了许多户人家,街上设了集市,格外喧闹,邻里间古道热肠,互相扶助,路边常有老人下棋,孩子们踢球冲撞,听着这些纷杂的声响,想必独居的生活也会拥有几分生气,大隐于俗莫过如此。
叶炳引着他们进屋,房里的陈设有点过于简洁了,唯有角落里的一张书桌比较扎眼,桌上搁满了东西。莫语冰走近的时候,装作无意地望了一眼,只见那些东西好像都跟这个独居的男人不沾边,有一座音乐竞赛的奖杯,几本边缘起毛的乐谱,还有一枚画着音符的指甲剪,压在一些裁下的剪报上……
莫语冰探头想看清报纸上的字,发现那是前些日子董滟以慈善企业家身份再度捐出一所小学的报道,大幅的彩色照片上,董滟手持香槟,笑容游离,眼神是莫语冰见惯的冷傲。
莫语冰不禁再次审视前方那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男人,该要有多大的愧意才能支撑着他十几年如一日地惦念着一个女人,不惜以这样孤清的日子来惩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