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僻静处坐下,心里头有些不安,也不知道苏韵会怎么想……算了,管她怎么想呢?
于是甩开这念头,专注起来。
演戏,不是要演得像。
这句话,她小时候就常听。是她父亲常说的。
“既然要演,就一定要演得真。演的像不行,像,只是像,你得把那个人变成了你,吧你变成了ta。上了舞台,就得知道自己的身份。入了戏,就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你演的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的前世今生!”
从前袁敬意是怎么训练她的?要演一个角色,要先了解ta,和ta对话,你不能猜测ta,而是要让ta告诉你ta的身世,ta的喜怒哀乐。
怎么告诉?靠想,真诚地想,想到把ta活过来,想到ta把嘴撬开。
……
她胸膛微微起伏,眼前,仿佛有了陈周氏的模样。
她坐在那,脚是裹过的,走起路来,步步生莲,可却也步步生怯。
她红着脸,问唐秋。
“你……想知道?那我便一桩桩说给你听吧。”
她也曾少女过,或许在戏班子的时候,有过暗恋的师兄,想和他一块惊艳舞台,成为一双名角,然而命运残忍,将他们生生分离。师兄去了哪了?或许仍在台上,或许是死了,或许二人全无音讯。而陈周氏,被命运大浪冲到了更残酷的地方。
她是吃过很多苦的,从前挨师父的板子,青衣花旦都唱,唱得不对了,就挨打,师父才不会为了她是个女儿身就少打她咧,板子抽在手上,是龇牙咧嘴的疼,但师父是不准她龇牙咧嘴的。
因为那不好看。她得是好看的,人好看,神态也好看,表情也好看。这好看,是为了上台子的。
也不觉得苦,因为大师兄总是护着她。巴掌后来自大师兄的枣,多挨几个巴掌也是划得来的。台下有他,踏实,台上有他,更是踏实。为着他,也要留在戏班子里,也要唱出个名堂,陪着他唱下去。
可后来呢,散了。还是散了。一场兵荒马乱啊,让他们的梨园破败了,什么都被抢了,烧了。他们,也把彼此丢了。
疼不疼?当然是疼的,不仅仅见不到他,连戏也是唱不了了。从前被人轻薄,好歹有个名号,今日被人轻薄,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依旧得是好看的,人好看,神态也好看,表情也好看。这好看,却是为了取悦男人,然后她才能活下去。
被娶进周家门的时候,她不过比她们家的二小姐大两三岁罢了。见她拿眼斜她,一副轻蔑的学生气。她也不恼,但即便不恼又怎样,昔日的京剧生涯,让她天生就有一副傲相。但骨子里,早就没了,被打得魂飞魄散,被搅碎在骨骼里,混在血液里。
活在这个家里,是多么不容易。那个时代,也是多么不容易。要和自己谈和,也是不容易。她开始扮演的人,不再是那一位戏子,而是在人生的舞台上,戴上一个面具。
可面具之下,她的神情萧条,眼神悲伤。
她说:“我已不再是我。早就不是了。”又抬头,迫切问道,“你可懂我?”
这一席话在脑中盘旋,唐秋只觉得眼中一热,心头钝痛。
她吁出一口气来。
“懂。怎能不懂?”
“好了?”裘锦此时见唐秋来到身边,面无表情道,“那开始吧?时间可不多了,得抓紧,耽误你自己没什么,别把别人给耽误了。”
然后他拍着手:“赶紧赶紧,重新开场排!”
齐思思给了一个眼神让唐秋自己理会,却见她意外地回报了一个微笑,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笑,倒有点不像唐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