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事务所的合伙人打来的。这时候国内已经快午夜了,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多半是有什么急事。黎朔赶紧接了电话:&ldo;喂,项哥。&rdo;&ldo;黎朔,你还在美国呢?&rdo;项宁的声音很疲倦、很严肃,一听就不太对劲儿。黎朔也跟着紧张了起来:&ldo;是啊,怎么了?&rdo;&ldo;这边出事了。&rdo;黎朔脑子里瞬间把最近做的项目过了一遍,没想到什么容易出纰漏的,他沉声道:&ldo;你冷静点,跟我说出什么事了。&rdo;赵锦辛看着黎朔,嘴角微微上扬。&ldo;你还记得五、六前奔辉地产的案子吗?&rdo;&ldo;记得啊,怎么了。&rdo;黎朔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ldo;奔辉的法人失踪多年突然出现了,而且咬了你。&rdo;黎朔瞪起了眼睛:&ldo;简直荒唐,当初是他们拿假账骗了我们,他们从x行骗走的十几亿贷款,有一分钱落到我口袋吗?&rdo;黎朔意识到自己音量太大了,他看了赵锦辛一眼,背过身去,压低声音道,&ldo;他咬我?他凭什么?&rdo;项宁急道:&ldo;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啊,当年这案子判也判了,该抓的也抓了,奔辉骗贷一案,你只是做了审计,而且是基于他蓄意欺骗的假账做的审计,事务所的嫌疑很早就已经洗清了,时隔这么多年,那个法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呢!&rdo;黎朔拿起外套:&ldo;你等等,我出去跟你说。&rdo;他看着赵锦辛,尽量平静地说,&ldo;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先走了。&rdo;赵锦辛点了点头,看着黎朔的眼神深不见底。黎朔走出赵锦辛的家,口气变得严厉:&ldo;那个人什么目的?&rdo;&ldo;不清楚,我已经让朋友去调查了。我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因为那个人跳出来咬你,几乎没有任何好处。虽然他不参与公司运营,对骗贷一时也不知情,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但始终要承担民事赔偿,可他又根本没钱,所以才躲了这么多年。而x行是国企,该查封的全都查封了,不会追着个人要债,他其实只要一直躲下去,没人会把他怎么样,我是真的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甚至都不认识你。&rdo;&ldo;是啊,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rdo;黎朔感觉阵阵点疼,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人有什么目的,要这样诬陷他?&ldo;你跟这个人,真的没有私人恩怨吗?&rdo;&ldo;没有,我完全不认识……&rdo;黎朔突然怔住了。每个人做事,都一定有其目的,金钱的、地位的、欲望的、情感的、自我实现的,不一而足,就拿这件事来说,如果于公层面找不到原因,那么于私……项宁也想到了:&ldo;黎朔,这很可能是私人恩怨,那个法人现在穷困潦倒,只要许一点好处,估计他什么都肯干,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rdo;&ldo;我……&rdo;黎朔咬了咬牙,他确实想到了一个人,而这恩怨是因为李程秀结下的。项宁重重叹了口气:&ldo;老弟,这次麻烦有点大,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rdo;黎朔不自觉地回避了那个名字,&ldo;他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诽谤。&rdo;&ldo;据说有,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证据,有可能是伪证,也有可能在你和奔辉合作的那几年里,真的留下过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总之现在已经立案了,你如果回国,会立刻被带走调查。&rdo;黎朔怒道:&ldo;光凭他一张嘴上下一碰就能立案?!&rdo;&ldo;老弟,你到底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一只手在推着走,不然不会才几天时间就弄得这么严重,我的关系网根本伸不进去,查不出有用的东西。&rdo;黎朔握紧了拳头:&ldo;项哥,你继续帮我盯着,我找人查查再跟你说。&rdo;&ldo;你……哎,好吧。&rdo;挂了电话,黎朔用力锤了一下墙面,他深吸了几口气,让心绪平静下来。……邵群,是你干的吗。黎朔打了电话给一个司法系统的朋友,让他帮忙调查,然后心神不宁地回了家。他想来想去,最近得罪的人,只能数到邵群头上。否则以他的性格和为人,根本想不出跟谁交恶到这种地步。邵群就是李程秀以前的男朋友,但他真的不愿意用&ldo;男朋友&rdo;三个字来形容那个人,不过是个仗着有点权势就完全不懂得尊重为何物的王八蛋。他怎么能把李程秀让给那样一个人。他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木然地看着合在面前的笔记本,心情沉重不已。他在黑暗中思考了很久,才缓缓打开笔记本,找出了奔辉地产项目的资料。奔辉地产是他事业刚起步时合作的一个公司。老板是个北方人,性格豪爽,老大哥一样的人物,对他有一定的提携,俩人一度私交深笃。可这个人有个短板,就是野心太大,追求公司的急速扩张,结果项目遍地开花,造成了巨大的资金缺口。他还记得好几年前的那个深夜,老板找到他,提出联合做一份漂亮的账目,可以从银行套取贷款,只要项目重新运作起来,他可以马上把贷款还上,谁都不会知道,并且许诺他股份。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从来没有为钱做过一件违心的事,更不愿意触碰任何高压线。于是老板渐渐就和他疏远了。但由于他们的合约未到期,年底的审计工作还是他做。当时奔辉的账面远比他了解的要好得多,而且看上去天衣无缝,他当然怀疑,没有任何假账能够完全做成真的,审计只要用心去查,一定能查到漏洞。他没有告诉手下任何人,自己熬了三个通宵,从繁杂如海一般的数据里找出了作伪的证据,于是他去质问了。他至今忘不了,那个跟他父亲差不多年龄的男人哭着求他、向他再三承诺保证的场景。朋友一场,他最终心软了,他抱着侥幸心理,指望项目获利后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上贷款,于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按照那份假账,出了审计报告。凭着这份审计报告,奔辉从银行贷出了十二个亿。东窗事发后,老板没有提他半句,而且也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所以他只是贡献了几份证词,损失了一些本就不大的声誉,罚了一笔钱,就跟这个案子再无关系。除了那个老板和他,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猫腻。可他的心并没有从这件事里摘干净。那是他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他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劝阻这一切,眼看着朋友铤而走险,他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之后,他把公司改了名字,接洽了两个合伙人,成立了新的事务所。这件事是永远悬在他脑袋上的一个警钟,也是他心里的一道疤,可这道疤被邵群粗暴地揭开了。他不太相信邵群手里有能指证他的证据,这件事即便是从老板嘴里透露了出去,也是空口无凭。但是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就可以在这里面大做文章,至少搅得他不得安宁是足够了。邵群这么做,就是为了李程秀吗……黎朔看着庞大的资料群,回忆起了自己通宵找漏洞的那几个晚上,那种想要发现、却又害怕发现的矛盾的心情,让他寝食难安。他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焦距,脑海里的信息纷乱不堪,仿佛要冲破意识的牢笼彻底爆炸。果然,任何脱离正轨的东西,一定会招致相应的麻烦。他做了一件违心的事,换来多年的愧疚,又做了一件背弃原则的事,换来恶意的报复。金钱和名利撼动不了他,唯独感情却一次次拖他下水,他最希望达到的人生境界,就是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独善其身,所以他尽量理性地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而事实更加证明了他的想法,只有足够的理性,才能尽可能地规避风险,利人利己。他不后悔为了李程秀做的每一件事,即便不从喜爱的心情出发,帮助朋友也是义不容辞,他没有做好,但他也没有做错。只是,他必须更好的管控自己,再不能被感情挟持。一夜没睡,等到国内已经到了正常上班时间,黎朔再次打电话给多个朋友了解情况。跟项宁说的差不多,当局已经立案了,也派人去了事务所调查,但还没拿到搜查令,律师把项目资料扣下了不肯给,一早上都在扯皮。而现状是,只要他一回国,马上就会被带走调查,能不能查出什么,不知道,但如果他不回国,这种小的经济案件不至于追到美国来抓他,他就会一直安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回去。他不知道邵群预备了多少个坑等着他跳,如果邵群的能量足够大,大到以减刑说服那个老板也开口咬他,他就真的有麻烦了。黎朔让律师继续跟进,同时找了私家侦探去调查奔辉地产的法人代表‐‐也就是老板的侄子。之后,他和项宁通电话,项宁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ldo;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吧?算了,我也不傻,上次找到你办公室打架那个,是邵群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