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张店城北,有一座高门楼,后面是二进式的宅院。那门楼带着门厢,黑漆底子镶红条门心。门上的匾额从右向左右横书金字“世代书香”,门厢上的对子字字飘逸“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正宗的汉隶,柔中带峻,平和之中透着险奇。
方华三人站在门楼前新奇的瞧着,管中窥豹,由此就可以看出朱家“世代书香”的名声不假,对此次的会面也更加期待。三人走上前去,告诉门房中的小厮求见朱老爷,小厮不敢做主,让三人在门口稍等,急忙进院里通报去了。
那宅院青砖青瓦,院中有两棵大海棠,枝杈伸举,苍老有力,枝头的花含苞待放。树下一个石桌,一个老妈子正在擦着。石桌中央是个棋盘,在“楚河汉界”处却是另一番文字“刘项争峰,江山谁属”。虽是没有问号,却能感到那个问号的存在。在棋盘的两头各有六字,南头是“无虑无求无忌”,北头是“有花有风有棋”。老妈子把抹布缠在指头上,正抠着擦那些字。
庭院里,朱老爷正坐在树荫下喝着茶。他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瘦而不柴。一头花白的头发束在脑后,前额剃得锃光瓦亮,端坐在椅子上,身板很直。
这时,小厮跑了进来,见到朱老爷稳了下心神,镇定地说道:“老爷,外边来了三个人,说手上有您感兴趣的东西,想见您一面。”
“哦?是什么样子的三个人?”朱老爷惊奇的问道。
“回老爷,是三个二十岁左右的汉子,不过带头的那一个倒是长得挺秀气的。”小厮也就只能简单的说着这些信息。
朱老爷思考了一下,闲来无事就见见吧,于是吩咐道:“带他们到客厅来吧。”
不长时间,方华三人便跟着带路的小厮进了朱府的客厅。
屋里的陈设虽不豪华,但能透出家境的殷实和主人的品味。冲门是博山大漆的八仙桌椅,桌角和椅子扶手上的枣红漆虽被岁月磨淡,露出了木质,却显得家传久远。桌椅的上方中堂画的一丛很旧的菊花,两边的对子也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书:“人淡似菊菊不落,室小如船船永行”。靠东里间墙处是一个紫檀长条书案,简约灵秀,透着明朝万历天启的风致。
在方华三人观察这处客厅的布置时,朱老爷也在打量着厅中站着的三人。见三人虽长得身高体壮,然而面貌上却显着一丝稚嫩,没有丝毫的邪气,看打扮应该是附近村里的村民,如此朱老爷肯定三人非是什么恶人,也就放下心来。端坐在堂前,拿起茶杯轻饮了一小口,轻笑着问道:“听说你们想见我,有什么事说吧。”
只见二虎和小锁都看向了方华,方华也没推辞,走近一步,双手抱拳,向朱老爷行了一礼,才开口说道:“朱老爷,我们兄弟在山中猎到一只老虎,想将虎皮卖给您,不知朱老爷有没有兴趣。”
“哦?山东地界上有些年头没见到老虎了,先让我看一下吧。”朱老爷一听也来了兴趣,向三人走了过去。
方华冲二虎一点头,二虎会意的将背上的包袱拿了下来,轻轻地打开,将里面的虎皮拿了出来。朱老爷走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淡黄色的虎皮,仔细的观察着。方华三人退在一旁,等着朱老爷检查。
“不错,的确是上好的虎皮,难得的整齐,没有其他的伤口。我想问一下,你们怎么没有到皮货行,却到我这里来了呢?”朱老爷问道。
方华道:“皮货行那些奸商,价格压得老低,他们买完后还是要卖给朱老爷您这样的人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直接卖给您了,既多卖了钱,也省了麻烦。”
“有趣,有趣,你这后生有点意思。说吧,想多少钱出手啊?”朱老爷继续问道。
“既然朱老爷您感兴趣,只要八百两,这虎皮就归您了。”方华笑道。
不仅朱老爷吃了一惊,二虎和小锁也吓了一跳,方华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朱老爷笑了笑,细细的打量着方华说道:“本来看你表面长得实诚,没想到内里如此奸诈,八百两银子,你还真敢说呢。”
“要是平时,就算这虎皮再好也就最多要您五百两,可是现在东北那边日俄在打仗,其他地方就算还有老虎也是不多的。这两年里别说这种上好的虎皮了,就算是次一点的也很难买到,所以八百两并不算贵。”方华解释道。
“你知道现在日俄在东三省打仗?”相比较刚刚的解释,朱老爷对方华一介村民居然知道远在东北的那场战争更感兴趣。
“我之前在周村城里做工,听从东北过来行商的商队说的。”方华解释道。
朱老爷一听也对,周村城辟为商埠后从各地过来行商的商队不少,从中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足为奇,随即说道:“即便如此,八百两也太高了,花八百两买一张虎皮可不怎么划算呀。”
“朱老爷,有时候八百两银子不如这么一张虎皮。比如您说要送给什么大人物件礼物,是送八百两银子好呢,还是送张虎皮好呢?”方华笑眯眯的道。
朱老爷听完后心里一惊,重新审视着方华那张稚嫩中显得成熟的脸,过了一会儿冲着外边喊道:“管家,去取八百两银子过来。”
二虎和小锁一脸的喜色,方华心里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带领下,两个小厮抬着八百两银子走了进来,将银子摆在了堂前的八仙桌上。八百两银子大约六七十斤重,放到桌上压得实木的桌面一颤,随着上面盖着的红布掀开,白灿灿的光芒顿时吸引了几人的眼光,除了朱老爷、中年管家和方华外,两个小厮及二虎、小锁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堆白银。
“虎子、小锁,查一下是不是够数。”方华吩咐道。
等检查完毕,方华冲朱老爷一行礼,说道:“朱老爷,这张虎皮归您了,在下告辞了,日后有缘再见。”
“我可不想再见你这个奸诈的后生了,哈哈。”朱老爷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三人带着银子随管家出门后,朱老爷将视线转回了摆在桌上的虎皮。朱老爷一边摸着虎皮,一边思考着刚才的对话。确实,朱老爷结交了现在的济南府知府黄曾源,正是由于黄大人的关系,自己在淄川县张店城才能安安稳稳的过着富家翁的日子,而且在淄川县的买卖也能得到一定的官府庇佑,所以逢年过节的朱老爷也是常常的孝敬着黄府台。当自己第一眼看到这张虎皮时心里就已经打算好送给黄知府的,本来还想压压价,没想到被人一语道破,也就认了。
良久,朱老爷自语道:“这后生,有点意思。”
注:黄曾源(1857—1935),福建闽县(今福州市)人。字石荪,号槐瘿。进士出身,光绪六年(1879)授翰林,曾任监察御史,耿直敢谏,遭受权贵排挤,外放徽州知府,后调至山东,任青州知府,两任济南知府,居官颇有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