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一天漫长的分离,往前殿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周婷立在门前目送胤禛裹了斗蓬出去,翡翠赶紧拿手炉过来叫她抱在怀里。
雪下得又细又密,盖住了黄琉璃瓦,一片白里头只有胤禛穿的那件黑貂斗蓬扎人的眼,周婷眼眶微湿心绪起伏,口里呵出一团团的白雾,吸了好几口冷气才算平复下来,松一松紧着的手指,侧了头冲翡翠微微一点,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去问问膳房都给爷备了什么菜。”
翡翠是潜邸旧人,听了那些也为周婷高兴,碍着国孝不好露出喜意来,那一声是应得格外清脆。
守孝的时候无非吃些青菜豆腐,可胤禛的身子却不能不顾,若不是周婷下了死令叫苏培盛劝着,实在不成就派了人来禀报她,也不知胤禛要天天熬到几时才睡,再吃的差些,怎么能撑得住。
膳房知道周婷天天都要过问,稍有不周之处,虽周婷不会苛责,几个御厨自己也要自省。又要补身又要素的,多少年没过丧事了,皇帝的素食还真没人料理过,全由那位逢着初一十五给原来的皇太后做素斋的大师傅掌勺,他的地位倒是一日千里。
如今可不比原来没皇后的时候,自胤禛登基头一天开始,膳食就是帝后共用的,等大伙想起皇帝是不可与皇后一同用饭这个陈例来的时候,新规已经约定俗成了。
既是帝后一并用饭,就省了御厨们两份操心,光准备皇帝一个人的素食就够折腾了,谁没事儿给自己惹麻烦,日日把菜单子在心里转了又转上报给皇后听。
翡翠不必亲去,自有人来报给她听,侍候周婷用完那最后一点燕窝粥,那一长串菜名就报了过来,周婷把嘴里含的茶吐在珐琅壶里,抽出帕子按按嘴角:“素锅子里头的豆腐叫做得精细些,别有腥味儿,原来府里做豆腐必得摆些干贝才能解味,问问膳房可有法子,海带紫菜这些个不拘,倒能多搁些。”珊瑚细细记下再传给膳房听。
把里外的事儿都打理一遍,问一问胤禛几时睡下的,夜点心吃了什么,时候就差不多了,周婷做为皇后的一天也算拉开了序幕。
她自来到这里就没有受过侍候婆婆的辛苦,如今不但要侍候正经婆婆,还有个太皇太后要事事照顾。宫里多少年没有皇后,周婷就是想要萧规曹随也无前例可遁,什么事都得她自己摸索着来。
德妃既升任皇太后,自然从永和宫里挪了出来,住进慈宁宫里,与太皇太后的宁寿宫一东一西,两两相衬。周婷借口永和宫原是皇太后住的给封存了起来,往后就是再进新人,也不能踏足永和宫。
这点私心德妃未必不知,胤禛却是极其赞成的,若不是孝懿仁皇后去的太久,她原来住的承乾宫胤禛也想一并封存保留下来。周婷办事就是这样,只要对了胤禛的脾气,她做什么都是占着便宜的。
慈宁宫里的宫灯将将点亮周婷的撵轿就到了,瑞珠亲自掀了帘子迎周婷进来,曲了膝行一礼:“主子昨儿夜里进了娘娘送来的八珍糕,直说软糯香甜,吩咐厨房今儿再给做呢。”
“这东西养人又易克化,额娘多进一些也无碍的。”红参茯苓建莲山药,哪一样不是好东西,除了宁寿慈宁两宫,余下各处都不放参,改用红枣补气养血。
皇太后才刚起来还未盘发,知道周婷这样早是先去见过胤禛的,心里也疼惜她日日早起,问道:“可用过饭了,喝碗热的也好暖一暖身。”
“在爷那儿用过了。”周婷款款上前接过梳子,给皇太后通起头发来。才两个月不到,她就已经做得熟了,乌木镶银的梳子在她手里上下穿梭轻巧无比。
皇太后眯着眼睛享受,周婷轻声开口:“我正有一桩事儿要跟额娘商量呢。”皇太后轻轻“嗯”了一声,并不睁眼,周婷顿一顿说道:“宫里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原来潜邸那些格格们总该挪进来才算正理。”
皇太后一听眼皮掀开来,自镜里望了周婷一眼,再早些宫里兵荒马乱,虽府里旧人不多,也是一桩烦心的事儿;若再晚些,虽无人说些什么,总也要觉得周婷这个皇后当得不称职,如今这时机正正好。
她点一点头:“你瞧着办就成了,这些事你从来妥当的。”说着重又闭了眼儿,等周婷给她插上钿子了才又说:“府里那几个既无功劳,虽是旧人也不必封得太过,依我看,李氏追个嫔也就罢了。”
这话显是向着她,周婷心里一暖,无功劳指的就是无生育,其实除了李氏,宋氏也生过孩子,只是没能活下来,既是皇太后开了口,余下那些无非就是贵人常在了,这满打满算的一个宫里也就塞下了,跟周婷心里预备好的有所出入,她虽然感念皇太后这份心意,却不能不为了自己打算。
“别人倒罢了,福雅再过一年就要出嫁,封得低了怕她脸上无光呢。”瑞珠奉了托盘过来,周婷捡了一枝蓝宝石蜻蜓当作压发别在钿子后头,拿过靶镜前后照给皇太后瞧,口角含笑道:“就是不为着她,也还有弘时呢,原就该给他相看媳妇了。”
人都死了,周婷也不在乎这些虚名,李氏一门到如今都没一个入仕的,既无外家支撑,弘时又是周婷从小养到大的,给他这个体面无可厚非。
皇太后沉吟一回,为着弘时点了头:“嫔也不算低了,福雅总归是正经的公主,李氏再升一等也还是和硕公主,倒是弘时,等下一回大挑,可得为他择个知大体懂礼仪的。”三言两语婆媳就把封号一事定了下来。
谁也没提及年氏,她原就是康熙赐下来的,又是侧福晋,虽无宠,再差也该封个妃,这些自有礼部去议,周婷操心的就只有宫室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