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晖堂里放了好几个暖盆,屋子里暖融融的。老夫人正歪在软榻上,由小丫鬟给捶着腿,听着李嬷嬷说话:“……昨个镜春院那边好一阵热闹,世子夫人好端端走在路上,竟摔了一跤!”
老夫人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到底不是贵府出身的,走个路也能跌着。罢了,她素来就是个没用的,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跌着也就跌着了!”
李嬷嬷目光闪了闪,轻声道:“这会儿世子夫人怕是还未大好呢,今个怕是不过来给您请安了……”
正说着呢,外头有人打了帘子进来:“老夫人,世子夫人来了。”
沈听夏跟着进来,由着紫苏帮她脱了斗篷,盈盈走到老夫人身前福了福:“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冷眼瞧她虽然额角还有个血痂子,但是一双眼却是精神奕奕,扯了一抹笑出来:“嗯,起来吧。我也是刚知道你昨个磕着了,既然还未好全,就该好生在屋里歇着,天寒地冻的,还跑这一趟做什么?”话里透着关切,可语气却是冷冷的。
沈听夏只当没注意婆母那冷冰冰的语气,垂下眼睑:“老夫人爱护媳妇,媳妇却不能不守规矩。不过是磕破了一层皮,倒叫老夫人担心了,原是媳妇的不是。”
老夫人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她老人家一开始就不愿意魏青峰和方笑雪的亲事。
青峰是何等出身相貌,莫说是长安城里这些贵府娘子,就是尚个公主也未必就不能!再看看方笑雪,且不说方家连个正经爵位都没有,竟还是个同州府出身的土包子,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得上青峰呢?也就是镇南侯当年见方笑雪的父亲有实权,娘家几个兄弟又有都有出息,这才娶她进门做了青峰的媳妇,平白便宜了她们方家。
好在方笑雪性子软和,可以由着她磋磨,老夫人心里这才稍微舒畅些。
老夫人冷冷道:“平西侯府今个送了请帖,过两日就是他们府上嫡长孙的满月酒了。”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似是在自言自语,“平西侯世子可比我们家青峰还要年轻两岁,如今人家都有了嫡长子,我们青峰膝下却还空着,哎呦……”
沈听夏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佯装失落,咬着下唇一言不发,一副懊恼自责的样子。
老夫人看着她那副软弱的模样,装模做样地拨了拨手中的佛珠,缓缓开口:“罢了,过两日你随我去平西侯府。贺礼还要按照从前的惯例,你这两日费心准备着。”
左右是个没用的,就不必留着她了。
老夫人这是憋着让媳妇儿自己掏银子备贺礼呢!看原主的记忆,从前她可是没少自掏腰包给侯府做脸面,才嫁过来三四年,竟把嫁妆掏空了大半。
沈听夏暗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寻常人家尚且没有打媳妇嫁妆主意的,这堂堂镇南侯府,可真是不要脸面了!。
她想着从前在社会上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经历,心里那阵郁结之气才稍稍散了些。原主是个性子软绵的妇人,她沈听夏可不是包子!这些个深宅妇人之间勾心斗角阴人使绊子的小心眼,她从前在天涯和兔区之类的论坛见得太多了,她们想用这些小手段欺负她,那简直是做梦。
“夫人身子好些了没有?”窗外传来一声冷冷清清的询问,天寒地冻,这人的声音里也没有多少温度。
沈听夏一下子支起了耳朵,原主的身体认得这个声音,这正是她的夫君,镇南侯世子魏青峰。她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背,眼里添了一丝期盼之色。据说魏青峰貌比潘安、才过子建,她怎么着也得睁大眼睛多看几眼,科学研究表明,看美男子可以洗眼睛、延年益寿,自己的夫君,不看白不看!
比起面色苍白的沈听夏,魏青峰显得容光焕发,一身月白色长袍气度不凡,大步进来,看到沈听夏额角那一大块血痂子,轻咳了一声,皱眉问:“怎么就磕成了这样?”
沈听夏淡淡地道:“不碍事,劳夫君费心了。”呵,这方笑雪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出娘子,如今在这镇南侯府怎么会过得如此窝囊。脑袋上留了这么大一个血痂子,婆母不关怀也就罢了,就连夫君都是隔了一夜才来过问。
魏青峰昨夜没有歇在她房里,他又没有妾室,此刻他身上这股脂粉气息又会是哪里来的呢?
此时此刻,她才算是明白那句烂大街的歌词的真正含义,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魏青峰站在榻前四五步远的地方,不由蹙起了眉头,方才她那话语里的冷淡……成亲几年,她何曾敢这样怠慢于他了?怕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来看她,才使小性子的吧?
盯着她额上的血痂子看了片刻,魏青峰心里隐隐有了几分不忍,往前走近几步,坐在榻上看着她,声音柔和:“我昨日公务缠身,在书房歇了一宿,一得了空便来看你。你跌成这样,我着实心疼。这几日你就好生躺在床上休养吧,母亲那里有我打声招呼,你就不用去请安了。”俨然一副温柔好丈夫的做派。
沈听夏低垂眼眸,藏住了满眼的讥讽。魏青峰啊魏青峰,你当你媳妇嗅觉失灵啊你?在书房若真是能染上什么气味,那也该是书墨的香味,绝不会是你身上这股脂粉香气好吗?
她做出一副感激的小模样,支支吾吾道:“多谢夫君。只是我还闲不下来,老夫人说了,过两日要去平西侯道贺,说是让我预备好贺礼呢。不过她老人家倒是忘了将对牌给我,没有对牌,我也支不出府里的银钱啊……”
魏青峰一听这话,蹙了蹙眉道:“母亲让你准备贺礼,那是信任你!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了给你对牌也是有的,都是一家子,也不必计较这些。母亲总不会亏待了咱们,你不必胡思乱想!”
沈听夏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敛了下去,得,老夫人负责布置任务,魏青峰负责洗脑画饼,他们母子这可真是同心同德地欺负人。
她冷冷道:“夫君说的是,但我手里现在也没有可支用的银子。我出嫁时压箱的银子都已经掏空了,给平西侯府的贺礼却不能丢了面子,若是老夫人不给对牌,我便只有变卖了陪嫁的田庄与宅院换些银子来支应一阵子了。”
魏青峰眉头一跳,轻咳了一声。镇南侯府如今虽破落了,但也还是讲求好名声的,这让儿媳妇变卖嫁妆来供应府里的支用,传出去可是要被笑掉大牙的。镇南侯府丢不起这个人,他魏青峰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脸色有些难看,声音却仍是温和:“你的陪嫁自然是不能变卖的,你手里没银子,也不能如此胡闹。我这就去与母亲说,你还病着,贺礼的事由李嬷嬷操持就是了。”说着又俯下身子,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才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