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前世大学里主修的是心理学,但胤祺所精研的方向,显然是没有多强的利他性的——换句话说,胤祺所掌握的心理学技巧,三成用于改善生活提升演技,剩下的七成,基本就全是用来吓唬人的了。
尤其是在见识了古人强大的脑补能力之后,胤祺终于彻底发觉了自个儿的优势所在,居然就这么无师自通地参透了一门用处极广又堪称丧心病狂的本事。
装、神、弄、鬼。
看着落荒而逃连个头都不敢回的索额图,胤祺满意的点了点头,在心底里给自个儿点了个赞。冲着站在门口茫然不知所措的梁九功和善地一笑,转身不紧不慢地踱回了南书房。
“你居然还真把他给唬弄住了?”
见着胤祺心情颇佳地回了来,康熙讶异地轻笑了一句,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索额图那个牛鼻子脾气,混劲儿上来了朕都按不住他——你倒是胆子大,朕还担心你叫他给吓着,预备着出去给你撑腰呢……”
“皇阿玛放心,就他还吓不住儿子。”胤祺大包大揽地拍着胸口,自信满满地应了一句。后进来的梁九功却是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底还带着点儿未来得及收起的惊惧震撼——虽然没看着这位小祖宗是怎么恐吓索额图的,可等他出去的时候,索额图一脸的苍白慌张可是真真切切的落在了他的眼睛里。能叫那么一位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的主儿踉踉跄跄地一路跑出乾清宫,亏他们这位万岁爷还担心着自个儿的儿子被吓着。
“就你能,朕倒要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你做不成的事儿。”
康熙的心情显然颇好,含笑叱了一句,又拢着他站在了地图前:“不理他了,看看才刚儿说的那三条,你心里头有没有什么主意?”
并不能看得着地图的胤祺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绞尽脑汁地想着辙——他那点儿高考前死记硬背下的物理化学早就忘的干净了,更不必说就高中生那点儿水平,即使记着也根本憋不出来什么,还不如踏踏实实的想些个靠谱的办法:“皇阿玛,水灾后的房子大都毁成什么样儿,拾掇拾掇还能住人吗?”
“地基倒是在的,可要想在入冬前修好了住回去,却也是难上加难。”
康熙微微摇了摇头,抚了抚他的额顶轻叹道:“你在宫中锦衣玉食,自幼吃住就都有人精心伺候着,或许未必能想象得出来。那些个灾民若是没有个避风的地方,又吃不饱穿不暖,哪一次闭了眼或许就未必再能张开……”
胤祺却也是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他前世也是受过苦、遭过罪的,自然不难想出那般凄凉的景象。既然房子一时建不起来,最要紧的就是能有个避风的地儿,如今那些个灾民住的都是窝棚,风一吹就透了,这么下去少不得要冻死不少的人——可若是说这能扛得住风,又能保暖些的住处,偏偏又要耗时费力的才能搭建起来……却还当真是个叫人头痛的死结。
“本来是朕头疼的事儿,倒叫你也跟着一块儿发愁起来了……罢了罢了,先不想了,左右也不是这一会儿功夫就能解决的事儿——今儿御膳房备的可是什锦锅子,走,先陪着朕用膳去。”
纠结半晌无果,康熙却是先轻笑了一声,用力地揉了揉这个小大人似的儿子的脑袋。这个孩子老是表现得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竟叫他也总是不小心将这孩子当做了身边的那些个能臣干吏,老叫他跟着操心些本不该在这个年纪操心的事情。
胤祺下意识应了一声,乖乖地随着康熙往昭仁殿走,心里头却依然盘算着这一档子事儿。他一向是不肯相信有什么绝境的,不然也不会有当初演艺圈失利就跑去考状元的惊人之举。此路不通就绕道前行,他就不信——这没了房子住,就还没法挡风了……
一念及此,胤祺的目光却是忽而一亮,一把扯住了前头康熙的袖子兴奋道:“皇阿玛,儿子想出辙子来了!”
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无非就是在没房子的情况下一能挡风二要御寒。前世那么多登珠峰、爬高原的驴友,也没就到一个地儿盖一所房子,还不是靠着帐篷跟睡袋就能扛过那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低温?胤祺被自个儿的想法引得兴奋不已,连比带划地同康熙描述着帐篷跟睡袋的形状和用法——下头已有了窝棚了,对帐篷的需求甚至都没那么高,只要拿油毡布厚厚地铺几层钉牢就能顶用,再配上足够保暖的睡袋,一定能熬过这一场寒冬……
康熙耐心地听着自个儿这个儿子的奇思妙想,目光却也是不由微亮,却又转念微蹙了眉道:“得用什么东西做那睡袋,才能将热气儿拢住?”
“就用乌拉草就成,外头搁普通的麻布两层包着,若是江南能供得上棉花,两相搀着自然更好。”胤祺目光晶亮,他前世就有一条拿乌拉草填的褥子,所谓“人参、貂皮、乌拉草”,能跟那两样贵得离谱的东西并称做东北三宝,乌拉草对大东北地区的防寒工作绝对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你这主意倒是巧妙,只可惜推行下去却有些难……”
康熙沉思了半晌,却是无奈地淡淡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叹了一声道:“你可知道——那贫民家里头若是死了人没有棺材,却也就是拿块布裹上一裹,挖了坑埋下去罢了。如今你却要他们人人都拿块布把自个儿给裹起来……又如何能对他们讲得通?”
胤祺闻言却是不由微怔,原本兴奋地神色也黯淡下来——他确实是不曾想到,刚庆幸过这古代人的迷信程度能给他的演技加分,转头就又被狠狠地将了一军。想来确实也是,百姓遭了灾流离失所,本就是最人心惶惶的时候,居然还要他们拿布把自个儿裹上,想想都能觉出这法子推行下去要遭受的强大阻力来。
“不过是这么点儿事,就觉灰心了?”
康熙忽然微俯了身子,含笑揉了揉自个儿这个儿子的脑袋,温声问了一句。胤祺下意识抬了头,还不及开口,便又被康熙一把抱了起来,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脊背:“朕当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儿——明明是一国之君,可想推行的政令,想下的旨意,什么都发不下去。就算推行下去了,明明想得好好的,可一到下边儿就都变了滋味儿,好心也办了坏事……”
胤祺安静地听着,抬手轻轻搂住了康熙的肩。他心里自然清楚,自家皇阿玛这话不尽然是说给他的,更是说给当初的那个八岁登基、步步艰险的少年天子的——那个过早被仓促推上龙椅的孩子,身边没有能指引他的长辈,没有能支持他的力量,只能这么一步步靠着自个儿,摸爬滚打的走下去……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地走过来,究竟有多艰险、多不易,却只有自个儿的心里头才最清楚。
“有时候朕对着你,就像是对着当初的自个儿。那个时候,朕心里头就一直盼着有人能这么抱着朕,和朕说上一句——不打紧的,错了重来就是了……”
康熙淡淡笑了笑,又将怀里的孩子搂得紧了些,仿佛这样便能安慰记忆里幼时的那一个孤寂又惶恐的自己。
这样一份难以宣之于口的期待,曾是被他彻彻底底地放在了太子的身上的。他曾下定了决心要将那个孩子教导成一代明君,甚至恨不得替太子规划好每一步,在他每一次要摔倒的时候都陪在一旁,耐心地扶正、细致地传授,生怕那个孩子走错了哪怕一步。
可是——他甚至弄不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在他还不曾意识到的时候,太子竟已长成了他所完全不熟悉的样子……
胤祺靠在康熙的怀里,敏锐地觉出了自家时常想太多的皇阿玛仿佛又陷入了某种深刻的消极情绪里头,用力地搂住了康熙的脖颈,亲昵地蹭了两下,又轻笑着缓声道:“儿子可比皇阿玛幸运多了——若是有来世,生在这帝王家也好,生在市井中也罢,儿子都还愿当皇阿玛的儿子……”
康熙怔忡地看向怀里的儿子,迎上那明月清泉似的澄澈双眸,眼底却也一丝一缕地浸润开柔和的暖意,朗声笑道:“好,好——朕世世都能有这么个儿子,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走,咱用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