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院的天井处有一座石钟,每到卯时,小厨房里晨起的婆子便会拿那绑了红布的石槌子敲响石鼓,朱老夫人在屋子里听见动静,便要起身诵经,这规矩自从老侯爷过世之后便立了起来,一日都不曾出过差错。艾拉书屋
明萱并不是头一次歇在祖母处,她听见那沉瓮的石钟响起,便知晓这会儿该到了起身的时刻,她身子微动,看见床榻外侧的朱老夫人也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她忙笑着问安,“祖母昨夜睡得可好?”
她粗略地翻过那些令人羞煞的画册,又聆听了大半宿祖母的教诲,末了祖母倒是睡着了,她却辗转反侧一直熬到子时的更声敲响还睡不着。
哪怕重活了一世,可她还是头一次当新妇,说不忐忑不安,那是骗人的。
朱老夫人慈和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抚了抚明萱的额发,笑着问,“咱们萱姐儿睡得可好?若是昨夜未曾休息好,那再歇会到辰初起来也不迟的,今儿是你大婚,既费精神,又耗体力,若是倦怠疲乏示人,要遭人笑话呢!”
钦天监算下的吉时是在申时三刻,来迎喜轿的新郎官未时过后便要到的,只要在未时之前拜过祖宗牌位,与家中长辈行过礼,并妆扮好便就成了。
今日萱姐儿的大婚,因三房没了的缘故,原也只是请了家中的亲戚,并没有许多外客。自然也便不会有人诸多挑剔。
明萱忙摇头,“祖母怜惜,孙女儿都记着呢,昨夜歇息得很好,这会子也不觉得疲累,正该要起来,早些去慈安堂给祖宗父母磕头请安。也好不耽误了伯父伯母们正事。”
按照周朝风俗,世家大族中记入族谱的嫡女在大婚之日,当要先去安放祖宗牌位的宗祠或者堂院给祖宗们磕头,一来是告知要出阁的喜讯,二来是祈求列祖列宗的祝福,讨个好兆头。
等做完这一步,便要去给家中的长辈请安,聆听长辈的教诲和嘱咐,这便才算是全了娘家的礼仪。
前夜世子夫人已经着人来知会过,等过了卯正。便由她亲自前来接明萱过去慈安堂,再由世子元昊引了她进去正堂跪拜。等跪礼完毕,再由世子夫妇将明萱带去侯府议事迎客的正厅贤聚堂,给家中的长辈问安拜辞。
明萱笑着替祖母披好外衫,一边转头冲屋子外头唤道。“老夫人起了,都进来吧!”
管嬷嬷和绯桃蹑手蹑脚进了来服侍,丹红也取了要穿的新裳过来伺候着明萱穿上,等祖孙两个穿着妥当了,早有小丫头们有条不紊地端着漱口的玉盏和净面的手盆随侍在两侧。净帕梳容,老夫人自有管嬷嬷伺候着妆扮。
明萱却只令丹红梳了个小髻,简单地簪了朵宫花。
等去过安放祖宗牌位的慈安堂给祖宗父母磕过头。再去前院的正厅贤聚堂给伯父伯母叔父叔母问过安,得了长辈的祝福与红包,她仍是要回到安泰院来妆扮上新娘子的妆容,穿喜服,戴金冠的,这会儿若是妆扮了全套,稍会的工序便要多繁起来了。
等用过早膳,世子夫人蔡氏便亲自前来请明萱去慈安堂。
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蔡氏有些抱歉地说道,“母亲身子不适,不能从南郊庄子上赶回来,今儿萱姐儿的大婚,说起来还是我头一次操持这样大的事,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萱姐儿,你可千万要见谅嫂子些。”
明萱感激地冲她笑笑,“大嫂过谦了,您行事素来妥贴周到,阖府上下都尽知晓的,连祖母也常说您的好,又哪里会做得不好?倒是我,这回要全仰赖大嫂了呢!”
蔡氏听了这几句夸赞,心中很是舒畅,她笑着拉住明萱的手,说了几句恭喜祝福的话,等到了慈安堂,世子元昊已经候在门口,她便忙安慰地说道,“我不好再送你进去了,萱姐儿,跟着你大哥去吧,嫂子在这处等你。”
供奉着祖宗牌位的慈安堂,外姓的媳妇除了成亲拜祖宗时能进,之后便不能再到里头去了,便是顾家记在宗谱上的嫡出女儿,也只有在出嫁那日能够一窥内景。祠堂,在男尊女卑的周朝,永远是一处神秘又庄严的所在。
明萱跟在顾元昊身后进了正堂,虽然心底已经预先设想过了,但真的看到那一大片如云般黑压压的牌位时,还是惊了一跳。这明媚的六月天,原本亮堂的屋子,凭空因为这些黑沉沉的牌位,而令人倍感颤栗。
顾元昊引着明萱来到左侧停下,“萱姐儿,这里便是祖父以及三叔三婶的灵位了。”
明萱忙在蒲团上拜倒,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在心中默默念道,“我虽占了明萱的身体,却决意要延续她而活,她的祖父便是我的祖父,她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我会替她找到四哥元景,亦会十二万分地孝顺祖母,祈盼你们在天之灵,得以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