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突然出现吓到了他,顿了顿说:“我妈让我来给你送汤,在楼下,我看楼下没人就上来了。我……我先出去,你记得下来喝汤。”半分钟后,周窈还没下楼,陈许泽已经走出房间,他道:“刚刚睡着了,有点受惊。”原来是这样。周窈“哦”了声,点点头。“我还得回去写作业,那你记得下去喝汤,我先回去了?”周窈本就不欲多留。陈许泽这次也没留她,点头。打开楼道灯,目送她离开,听到一楼的关门声后,才关上灯回到房间。二楼无比安静,陈许泽一个人住,除了他有时走动,家里几乎没有声响。刚刚周窈出现的那一下,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没能及时注意。没有下楼喝汤,陈许泽走进房间,在木地板上稍站,盯着床上的手机无言看了许久。而后,他淡淡吐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床头,支起一条腿,抬左手臂挡住眼睛。这次他没有戴耳机,直接将耳机和手机孔连接的地方拔掉。手机里,是孱弱娇柔像是撒娇一样哼哼唧唧的呢哝声音。熟悉的人都听得出,那是周窈的声线。只是和平时不同,带着病意,多了勾人的软绵。整个房间里都是周窈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叫他的名字:“许泽……”“陈许泽……”他闭着眼,微昂着头,手臂挡住了眼睛前所有光线。他抬起另一只手,顺便将屋里的灯也关掉。一切陷入黑暗之中。没有人知道,他绷紧着身体,从微蜷的脚趾到勒出些许的血管筋脉,他难受,又有点难言的愉悦。“许泽……我疼……”“许泽……”“疼……”在那撒娇般的声音里,陈许泽绷紧全身,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能让他暴躁狂郁的人,只有一个她。而能让他炽欲旺盛的人,同样只有一个。陈许泽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这场和周窈有关的病症,或许,这辈子都将无法再痊愈。一筒九筒周窈的身体病好后,恢复几天,彻底正常。小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自打那之后,遇上下雨,在巷口碰头一起去上学,陈许泽都会问她一遍:“带伞没有?”难得的空闲时间,陈许泽去周窈家,两人一同学作业。陈许泽问起这事儿,“还容易受冻吗?”周窈说不,“哪有那么娇气,我以前很少生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倒是陈许泽的手,周窈看他写字,目光凝住,停了又停。“手……疼不疼?”陈许泽动唇,忽地停住,道:“……疼。”周窈一听,立刻翻箱倒柜去找老人家常用的那些药膏,传了许多年,一代一代,仿佛有点什么,用上就能好。她也难得信了一次,给他结疤的伤患擦上药膏,手指轻轻地帮他揉捏。她动作细微,轻稳,像是将他骨缝处的每一道痒感都驱除了个干净。但偏偏有别的地方,一下一下,抓心挠肺般痒了起来。周窈给陈许泽揉手指揉了很久,本应差不多该停,他却忽然舍不得她松手。“还是有点疼。”“还疼?”周窈一听,停住的念头夏然而止,又挤出药膏,耐心无比地替他揉搓指节。夜灯下,窗外几只蛾子在朝玻璃冲撞,外头的喧嚣和屋里全无关系。陈许泽静静看着她的脸,灯照在她脸上,白嫩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窗外奋力冲撞的飞蛾,如果可以,他愿意冲破一切,永远停留在这温暖的室间。……郑吟吟考了全年级75名,不仅得到他们班老师的奖赏,更是让她的父母差点红了眼眶。在那时候,郑吟吟心里的感触更深,为此,还特别动手,给迎念和周窈做了两个自己亲手雕刻的纪念品。迎念借着给郑吟吟庆祝的由头,把一群人叫到自家某间别墅,顶楼是他爸老早的时候装修用来待客的,照着那几年流行的ktv风格做的,一进去金碧辉煌,要是再多站两排服务员,一不留神就有种走进了哪家ktv的错觉。给郑吟吟庆祝只是一部分理由,说实话,他们也累得慌,许久没有放松,难得聚在一起玩一次,各个都兴致盎然。自己的ktv和外头当然不能比,酒水是没有的,但果酒堆了一箱又一箱,诸如西瓜哈密瓜或者各种当季、反季水果,全都是他们自己去买回来,然后互相配合,切成方便吃的形状,排满了一整张玻璃桌还不止。他们好热闹,一开始就劲歌热舞,抢着唱歌,生怕错过当麦霸的机会。周窈和陈许泽没这个兴趣,两个人坐在玻璃桌角旁边,底下是柔软的地毯垫,十分舒适。他们安居一隅聊天,什么都聊,就像平常一样,不同的是,背景音里多了或好听或难听的各人的歌声。周窈的关注点首先落在陈许泽手上,上次他说疼,她给他揉了大半夜手指,心里放不下。“手指还疼不疼?”陈许泽摇头,“不了。”下一句和她到,“最近天冷,你多穿点衣服,别受凉。”周窈说好。周窈看他们玩闹,忽地叹气:“再过不久,高中很快就要结束了。”陈许泽说是,她又问:“你今年春节去哪里过?”“应该还是去我爸妈那。”“那等有空的时候来我家吧,我让我妈炸糯米团给你吃。”他扯了下嘴角,应下。桌上都是各种颜色不一的果酒饮品,陈许泽挑出橙子味的,给她倒了一小杯,“尝尝,很香。”周窈不会拒绝他给的东西,即使谁要害她,也绝对不会是陈许泽。一口喝下去,她抿了抿嘴角,“是很香哎。”陈许泽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喝,而后变魔术一样,把不同的酒混到同一个杯子里,颜色被他调出完全不一样的色彩。周窈微微惊奇,“好漂亮!”陈许泽倒了一杯给她,她尝过,味道果然很好。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周窈难得高兴得自控不住,微仰头,不知在想什么,“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陈许泽没有接她这一句。他是知道的,在离开家之前,周窈分明才刚刚挨了骂。周妈妈说她只知道一天到晚往外跑,只知道玩,不着家,一点都不懂事。为的,不过是因为她没能将她哥哥的香炉擦得锃亮,底座粗心地留有一丝余灰。周窈忽然问:“你以前见过我哥吗?”刚说完马上笑了,“我忘了,你跟我一样大,我都不记得了,你肯定也不记得。”陈许泽却说:“我记得。”“我记忆很好。我记得他不如你,不如你聪明,不如你好看,不如你乖巧,还喜欢和那些下水捞蝌蚪砸在女孩子头上的的小胖子们一起玩。”“他们很不乖。”周窈微愣,想信,又觉得不可能,“那为什么我妈……”“周窈。”陈许泽忽然叫她的名字,“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源于爱,不过是源于愧疚。”沉默蔓延。她突然也很想问,那你呢?你对我呢?是源于愧疚,又或者是源于什么?陈许泽似乎也意识到了方才那番话里的别的含义,开口:“如果是我,对一个人有愧疚,我会在适当的范围内给予她保护和帮助,但是,为了不让痛苦的记忆翻来覆去彼此折磨,我会选择和对方拉开距离。”“在我这,这叫做最合适安全度。”嘈杂的地方,他们俩却在谈心,陈许泽的声音不高,却没有被背景歌声掩盖。“你知道吗?能够用尽全力去珍视的,不论什么,在心底,那都是和你自己一样重要的。”——他也有这种东西。话题越说越深,再往下似乎就要收不住了。两人很默契地打住,谁都没再继续。陈许泽倒了一杯混合了三杯酒的特调给周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