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还用?!”裴承秀见吕珠如此沉得住气,自己反而沉不住气,情急之下差点跳起来,脱口责骂道,“魏晋以来,常有谣言称‘服食五石散有益于延年健体’。世人不知真假,纷纷以身试药,滥用五石散——结果呢,五石散不仅无益于健康,反而极大损伤身体发肤!你偷偷摸摸服食这些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呂珠被骂,脸色不改,一声不吭。
见对方由始至终不说一个字,裴承秀停住,转念一想,紧绷的语气勉强放缓,再道:“珠儿,你来自洛阳乡下,定是不懂这些个旁门左道。且告诉我,你从何得知五石散?”
见裴承秀负气不已,呂珠不禁心生讶异。
犹然记得上一世,石崇在金谷园大设华宴,吩咐美姬以五石散招待贵宾。孙秀坐首座,未有任何犹豫便把五石散掺入美酒之中,一饮而下。
魏晋至今,仅相距几百年的光景,原以为孙秀的转世一定也喜好服食五石散,不料,竟判断错误。
呂珠快速思索着,戏弄裴承秀之心意不改,不一会儿,缓缓道出一个人名:“张氏。”
裴承秀以为自己听错,重复一遍:“张氏?”张氏,二哥之妾室,相貌不及梁洛纱,手段却极厉害,深得二哥宠爱。
见裴承秀信以为真,呂珠故作娇羞,实则有意挑衅裴承秀,道:“张氏说,我出身卑微,仓促之间代替表姐出嫁,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先行服食五石散,令女子玉门小方,尔后在床笫之间承欢,讨李淳风之欢喜。”
一席话,让裴承秀的情绪在短短一瞬间从难以置信到瞠目结舌,再从瞠目结舌到恨不能自插双耳!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妾室张氏的。狐。媚。手段如此超群,不但花样百出,还深谋远虑,做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循循善诱呂珠表妹施下三滥手段迷惑李淳风!
彼时,裴承秀吐血的心情都有了!
女人心细如绵,到了这份上,简直是绵里藏针!从今往后,万勿再腹诽梁洛纱醋海生波以致失心疯,哪怕是换成她裴承秀本人,遇见张氏这么一个敌手,只怕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醋兴大发!
长这么大,从来不曾听过如此不入流的言论,裴承秀呼吸猛的一滞,胸口竟一阵一阵的揪疼,很难说是为吕珠心疼,还是为李淳风郁闷气结。
“珠儿,张氏支使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的自尊、你的颜面呢?!!”实在气不过,裴承秀抿了抿发干的唇,完整的一句话被她分成支离破碎的三段,丢给吕珠,“你先回房,我去找张氏理论!”
见裴承秀暴跳如雷,吕珠再一次暗暗吃惊。既错愕于裴承秀为她打抱不平,亦拿捏不准裴承秀是否因李淳风之缘故才大发雷霆。
回忆上一世,亦是石崇大设华宴的仲夏之夜,绿珠亲眼目睹石崇与众美姬因服食五石散而浑身燥热、脱衣裸袒。绿珠无法接受这些靡乱之事,又气又恼,孤身一人前往后花园,放声大哭。
没料到,哭声竟引来了一位酒客。
这位酒客,正是孙秀。
大约是自制力极强,同样服食了五石散的孙秀并不曾宽衣解带,也没有借酒醉行无耻之事,仅是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凝视绿珠,许久之后,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绿珠便听到了孙秀试图向石崇索要自己却被石崇直言拒绝的传闻。
……
看着裴承秀一张小脸气得煞白,柳眉紧皱,眸子里盈满了愤怒,呂珠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似乎,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并非孙秀的转世,而是记忆深处那一道躲藏在后花园失声痛哭的霓裳魅影。
难道,裴承秀是绿珠?
被脑子里一闪即逝的古怪念头吓了一大跳,呂珠勉强收住游移散乱的思绪。
再一抬眼,只见裴承秀怒气冲冲的迈过门槛,直向张氏小院而去。
吕珠张了张嘴,欲唤住裴承秀,劝她不必与张氏置气,可是,出于对孙秀转世的厌恶,吕珠隐忍不发,不肯说一个字。
目光,缓缓流转至被裴承秀弃于一旁的黄花梨木盒,吕珠怔住,忽而,唇角一勾,抿出一抹含义复杂的嗤笑——
裴承秀即是孙秀,孙秀即是裴承秀。
这桩事,她一定不会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