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诡异的气氛没有维系多久,脸色有些阴沉的皇甫嵩很快就宣布了军议暂停,底下的将领也看出皇甫嵩脸色不好,当下不敢多言,纷纷告退,最后只剩下长史梁衍和长子皇甫坚寿、侄子皇甫郦留了下来。
三人熟知皇甫嵩的性情,知道他现在的脸色是正在思考大事的迹象,也不敢出言打断皇甫嵩的思路,就这样三人互相交换了眼色,静静等待着。过了半响,上首的皇甫嵩长长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董仲颖已有异志啊!”
听到皇甫嵩开口的三人顿时精神收敛,皇甫坚寿看皇甫嵩思忖了这么久,又说出董卓已有异志这样骇人听闻的话,心里也是有些着急不安,之前充当皇甫嵩和董卓两人的信使就是他,算起来帐中四个人中除了皇甫嵩就是自己和董卓颇有交际,他在董卓军中之时感觉董卓虽然有些倨傲,但是为人豪爽,对自己也是待之以礼,于是他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
“大人此言何意?董卓此人虽然倨傲,但或许只是忧心陈仓城中自家的部曲才言语激烈了些,当不至于心怀异志。”
看着皇甫坚寿出言询问,话语间还有些为董卓辩解的意味,皇甫嵩在心里有些慨叹,董卓虽然看似倨傲粗犷,但实质上却是深达人情,特别是在对待底层士卒同甘共苦、赏罚分明,在带兵打仗上也是计谋百出,诡计多端,自己的长子才在董卓的军中待了多久,就已经和他颇对胃口,可见董卓待人御下自有独到之处。
皇甫嵩心里想着董卓的手段,却没有开口直接去回答皇甫坚寿的问题,而是别过脸询问自己的长史梁衍。
“梁长史,你怎么看董卓此人!”
仿佛早就预料到皇甫嵩会开口询问,长史梁衍眼中神色闪动,但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反而是停顿了一下之后才说到:
“董卓此人行走间鹰视狼步,有客大压主之相,更兼手下有一班虎狼之师为之爪牙,君侯刚刚挫了挫他的锐气,正合驭众之道,否则任其肆意,必成尾大不掉之势,有妨将军此次平定凉州叛军的战事!”
梁衍知道皇甫嵩的性格和志向,当下也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去解读皇甫嵩刚才话里的话。不过听完长史梁衍有所保留的话,上首的皇甫嵩还没开口表态,下面的皇甫郦就已经抢先开口质疑梁衍。
“梁长史此言似乎有所保留,依小子看董卓何止是有客大压主之相,他表面上在和叔父争夺军中司命之权,暗地里却早就把自己的军队以换防的名义调往美阳,这分明就是想要凭借军队观望时势,自古拥兵自重、不服调度的都是些什么人你我皆清楚,董卓心中暗藏的异志今日已经是彰显无遗,还望叔父早做筹备!”
皇甫嵩在上首不动声色,但在心里却是对自家的侄儿和长子有了一个新的评价。长子坚寿虽然武勇过人,但是心智单纯,而侄儿皇甫郦却是文武兼备,机敏通达,至于长史梁衍虽然才智过人,但他的谨言慎行才是自己最中意的,自从阎忠那件事情过后,皇甫嵩对麾下的言行格外小心。
三人言行神情被皇甫嵩一览无遗,他出言喝道:
“郦儿不得对梁长史无礼!”
皇甫郦闻言心思一转,知道自己已经说中了叔父的心声,他也不迂腐,当下就大大方方向梁衍行礼道歉,梁衍当然不敢托大,也连忙回礼。而皇甫嵩等两人互相行礼完,似乎也没有了继续深究此事的兴致,他挥了挥手,说道:
“罢了,今日之事就暂且到此为止吧,你等先下去吧!”
三人经此一事各有所思,闻令也相继告退。皇甫嵩看着重新恢复安静的大帐,他伸手捋了捋颌下的长须,面色凝重。刚刚他故意考校了自家的子侄,毫无疑问素来有政治嗅觉的皇甫郦所说的基本上都切中了要害,只是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此时再说下去就是有违人臣之道了。
力主朝廷解除党锢的皇甫嵩深知此时朝中士人、外戚、宦官的争斗已经乱的不可开交,全靠天子勉力维持着平衡。而就阅人无数的他离京时所见,原本身子孱弱的天子在为他送行时却是红光满面,精神奕奕。事出反常必有妖,沉迷酒色的天子如此神色,除了如宫中传出来的流言所说天子正在大量服用方士的药石之外,皇甫嵩无法再做其他解释。而天子一旦驾崩,朝中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若是有心怀异志之人手握强军在外,那接下来的情况也皇甫嵩也不敢再想了。
思虑如此多的厉害得失已经耗费了皇甫嵩太多的精神,他不由也觉得自己是神思疲倦了,想过头了,只是心里对董卓的防备之意却愈发重视,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仿佛在做一件重大的决定。
“待三辅的战事一了,我必要上书朝廷削其兵权,即便自身再受猜忌,也要为国家除一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