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得到的是什么?我回头看孙亚欧,他与夏芸的先生讨论着什么。夏芸的先生是工程师,具有技术型居家男人的标准特征,温和、慢性子、好脾气,自然没孙亚欧那般醒目打眼,没有野心勃勃的男人特有的那种张扬魅力。我得到了一个英俊而事业成功的丈夫。仿佛为了弥补我,他在物质方面对我十分慷慨,我根本没要求过的东西——车子、房子、珠宝……他只要负担得起,马上会买给我;他工作努力,忙碌得甚至没有时间看别的女人。他没有特别爱过谁,给我的似乎已经是他天性许可范围内最大的热情。我还能要求什么?一旦到了要提醒自己知足的地步,就意味着爱情已经褪去神奇的玫瑰色光芒。我开始用理性眼光看待一切。我仍爱他,但不再是从前那种爱法了。正因为此,我在搬离沈阳路公寓后,仍时不时会回去看看。那里有我最完整而一厢情愿的感情。没想到,孙亚欧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我的婚姻似乎峰回路转了,而且是在我并没做任何挽回努力的情况下发生的。摆在我眼前的问题一下变成:你愿意原谅、忘却,重新开始吗?我不知道。我是真的累了。相对于男人,女人的感情也许更稳固长久一些。付出会带给我们某种有着牺牲意味的快乐,有些情况下,付出越多,越发以为自己的付出值得。可是感情与身体一样,都会疲惫,在某个临界点,终于支持不下去。他对我的魔力是哪一天开始下降的?我想不起来,只知道我不会再因为他的触摸而微微战栗,不会因为他说的一句话而彻夜难眠。我想我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爱他,可是在说出不再爱他时,我丝毫没有释然之后的轻松,反而觉得一片茫然。这种空洞的感觉,陌生而危险。_3小姨打来电话:“可可,看天气预报,你那边又是一轮高温,我总记得你出生那年的夏天,真是我平生经历的最可怕的天气。你可千万别随便出门,孕妇中暑不是好玩的。”我告诉她,前天我怀孕满三十二周,开始休假,除了在家与客户进行邮件联络、修改同事写的工作方案,偶尔才会去公司。她问我与亚欧的近况,我只得回答一切还好。表面上看,确实如此。这一个多月里,亚欧减少了出差与加班,在家的时间大大增加,在我生日那天,他为我预订了颇有情调的餐厅共进晚餐,说来也巧,在餐厅入口处正好碰上卢湛夫妇,寒暄之后各自入座,过了不一会儿,我收到李佳茵发来的短信,说她在洗手间等我,我只得过去。她问:“你们和好了?”我含糊地微微点头。李佳茵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叹一口气:“我最恨男人出轨,将心比心,这一口气实在太难咽下,可是为了孩子着想,他肯回头,也只好适当给台阶让他下,不要闹僵。”“我想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别傻了,许可,孩子生下来,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空修复夫妻关系。趁着现在把他搞定,让他再也不动别的念头才是上策。”回到座位,我面前多了一个蒂芙尼的首饰盒子,亚欧说:“打开看看。”是一只手镯,他替我戴上,折射出晶莹的光泽,十分漂亮。当然,这比之前忘记我的生日,过后补来一条明显由秘书经手买的丝巾要体贴得多。他甚至还执意抽时间陪我去做了一次产检。看到一走廊的孕妇,他眉头跳动一下,但控制得很好,再没流露任何吃惊或者烦躁表情,拿到b超照片,也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但我看得出,他对孩子依旧没有兴趣。做到这一步,对他来讲,已经是勉为其难了。我问自己,我能否做到与他修复关系?我得不到答案。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觉得惆怅,只能安慰自己: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何慈航给我打电话,说要送已经过户的房产证复印件和她写的承诺书给我,我不安地说:“我并没要求你写这个东西。”“但这是我答应写的,许姐姐,请务必收下。”我只好请她过来。过了半个小时,她来按门铃,亚欧给她开门,打了招呼便告辞去了机场:“我要赶飞机,慈航,你陪可可好好聊聊。”他走后,我拿冰镇果汁给她:“快喝点,看你一头汗。”“今天太阳真毒,我从摄影棚一出来差点热晕。”“拍摄进行得顺利吗?”“好歹在暑假结束前拍完了。天天被摄影师骂得灰头土脸,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皮厚得让自己都佩服了。”她笑,“许姐姐,你好像是认识的人中唯一不质疑我去拍时装画册这件事的。”“我早说了,你是特别的。”我看着她,她仍是一张清水面孔,但头发被绾成了一个小小的发髻,以前略为杂乱浓密的眉毛修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衬得单薄细长的眼睛生动起来,鼻尖沁出一点晶莹汗珠,皮肤细腻光洁。更重要的是,整个面孔都焕发出一种纯净的神采。这样一个女孩子,居然老怀疑自己不好看。“设计师也这样说,可我横看竖看,也没搞明白特别在哪里,简直疑惑是不是你们眼光格外不同。”“看着你就想叹气,年轻真好。”她哈哈大笑:“我更想像你一样,到三十岁以后还是标准美女。”我抚肚子:“你可真会安慰人,我这样子,离什么标准都相去太远了。”“许姐姐,你什么时候生孩子?”“预产期是九月下旬。”她试着用指尖触一下我的肚子,我被她那个小心翼翼的姿势逗乐:“不是易碎品,不用怕。”她摇头:“真不可思议。”是啊,怀孕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过程。我亲身经历着,也觉得神奇。“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不过,”我摸着肚子笑道,“上次检查才知道,跟我想的一样,是女儿。”“以你们夫妻的基因,一定很漂亮。”她从包里一样样掏东西出来给我:“这是房产证复印件,这是土地证复印件,我没想到手续这么复杂,这段时间又必须去拍画册,拖了一个多月才完成过户。这张是我写的放弃继承权承诺书,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可以去做一个公证。”承诺书上不仅签了她的名字,甚至还按了鲜红的手印,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说了根本不必写这个东西,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她笑道:“许姐姐,我已经利用了你,如果连这个都不写,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总之请你务必收好。”我只得接过来,问她:“你爸爸搬回去了吗?”“搬是搬回去了,不过——”她皱眉,“他似乎很疑惑。我为了哄过他,特意按和服装公司签的合同格式做了一份假合同给他看,他看上去还是将信将疑,而且一点也不开心。”“也许他更希望照顾你,而不是由你来照顾他,不免会有些感伤。”她侧头想想:“也许吧。不管怎么说,看到他和来福住在原来的家里,我就开心了,觉得做的一切是值得的。谢谢你,许姐姐。”“我认为我所做的也是值得的,不用跟我客气。慈航,没什么事的话,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现在外面太热了。”她点头答应。吃过甜品后,我们靠到沙发上聊天,慈航问我:“呃,看来你们和好了。”我苦笑:“算是吧。”她并不纠结细节,耸耸肩表示了解,简单地说:“也好。”我叹气,不知道有什么“好”可言,可能在十九岁女孩子眼里,我这个年龄理所当然会为家庭妥协,没有任何悬念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