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情绪极其抑郁,无人可以倾诉,夜半从噩梦中惊醒,只差对自己冷笑:看看你要为自己做的蠢事埋多少单。经过多次面试,我终于进了后来一直服务了六年的外企,同时马上报读了在职研究生,将一点空闲时间交给了学校。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我与过去的同事保持着网络联系,时不时会听到他的消息:他升职了,在公司里表现极为抢眼;他又交了一个女友,非常漂亮;他的业绩遥遥领先,一路高升,能力被老板激赏,顺利进入公司最高层;他们分手了,他看上去若无其事……我的生活重回正轨,相对稳定,顺利完成了学业,工作得心应手,获得稳定提升,与同事相处融洽,相继有男人来追求我,但我始终没有发展的兴趣。父亲的一位同事极为热心地为我介绍男友,我拗不过,去见了面,意外地发现,对方是内在与经济条件都不错的优质男人,摆脱相亲见面的尴尬之后,我们也颇有共同话题,之后有了正常的约会,相处下来,似乎也培养出了感情。我并没有曾经沧海之后难以为水的悲凉感。事实证明,骚动的只是得不到的,我付出代价,没最终得到那个人,总算得到一段经验,作死也好,犯贱也罢,都结束了。这个城市大归大,毕竟并未大到人海茫茫没有边际。在一家购物中心,我重新碰到了孙亚欧。他的身边正是俞咏文,漂亮,高挑,有着美好的身材比例,面孔上满满都是年轻的胶原蛋白,看上去只二十出头,停留在楼梯那里,正撒娇说新高跟鞋穿得脚好痛,要求他背她,他敷衍地笑,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下。她顿时不高兴起来,铿锵讲出女孩子在恋爱时最爱的那句话:“你根本不重视我。”我与男友从他们身边走过,我知趣地没与他打招呼。男友握一下我插在他臂弯内的那只手,轻声说:“你居然从来没这样跟我闹过。”“是不是略有遗憾?”“我要说是,不免像是犯贱了,不过可可,男人都有犯贱的时刻。”我忍不住笑:“要拿捏准这个时刻是门学问,我怕我修不来。”我们走下楼梯,站到中庭,我忍不住回望,看到孙亚欧手扶栏杆,正俯视着我,似乎笃定我会回头。他只比我大不到一岁,三年时间,他似乎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三十岁之前男人特有的青涩感觉。隔了几天,孙亚欧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还是不能忘记你。”“谢谢。你有女友,我有男友,为彼此好,还是不要再提旧事。”我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分手后,他对我有多念念不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我知道他既不深情,也不长情,甚至是冷漠的。再自恋的女人,也没法把他当成一个情圣。没有纵使相逢不相识,已经算是一种安慰了。可是,我的心仍有蠢动。我悲哀地意识到,他对我依然有某种神秘的影响,而他也清楚这一点。我忍不住与旧同事谈到他,他们告诉我,他刚高薪跳槽到另一家公司,老东家以竞业禁止的名义发出措辞强硬的律师信,双方进行拉锯式谈判,他的工作处于停顿状态,情况颇不乐观。至于他的女友,旧同事笑道:“真是漂亮,还在读大四。这家伙一向艳福不浅,总有女孩子往他身上扑。”我毕竟也在那家企业工作了近两年,清楚前老板蒋明和大儿子的性格都极为强势,如果存心要给孙亚欧颜色看,那他很难轻易脱身。我唯一的疑问是以他那样避免感情麻烦的性格,又正处于事业的低谷之中,哪有心情来纠缠我。他再约我吃饭,我赴约了,问起他的工作,他笑:“坏事果然一日千里,你也知道了。”“到底要不要紧?”他倒没有装没事人,坦白地说:“我低估了他们父子俩要整死我的决心,这一关大概很难过。”“那怎么办?”他耸耸肩:“先休息一阵再说。”“你这么嗜工作如命的人,怎么闲得下来?”“到了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就由不得自己选择了。”他到底还是流露了一点颓丧。我的理智告诉我,他那样强悍孤傲的男人,根本不需要无谓的同情;我的同情毫无益处,而且一旦表露,必将被他视作侮辱。可是女人一旦泛滥起这种混合着怜惜的情绪,简直就等于自动放弃抵御机制。“最近常常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揶揄道:“想起我还没在公共场合要求你背吗?”他笑:“她还是个大孩子,我们完全不合适,已经分手了。”“其实我羡慕她的理直气壮。我性格放不开,说得好听点是教养,说得不好听,就是无趣了。”“我从来没觉得你无趣。”“那是因为我抽身及时,懂得主动说再见,没把无趣的一面暴露给你。”他哈哈大笑:“你看,你现在正对我展示你有趣的一面。”我的脸红了。没错,我有点不自觉卖弄风情了,而他竟然每次都能激发我那少得可怜的一点风情。他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你脸红的样子很美。”他以前甚至没拿这样的眼神专注凝视过我。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征服与被征服确实是一体两面。挡在他路上,会被他移开;接受他征服,会被他厌弃。我本来只会是他前女友中的一员,可我至少在他明确厌弃之前先走掉了。于是我多少有一点不一样了。“我以为你现在根本没心情约会。”“我现在时间大把,空闲得前所未有。”原来如此。要重新跟他在一起,再一次把自己差不多收拾井然的生活破坏掉吗?对着男友,我能感受平和的开心,但没有电击的酥麻,没有心脏狂跳,没有控制不住的颤抖,更没有混合不切实际希望时的害怕。我告诫自己,你必须长大,接受人生不同的面貌与阶段,不要沉湎于一段已经成为过去的经历。这时我已经二十七岁,还与父母住在一起,他们在四年前搬进了一套三居室的宿舍,居住面积足够大,但家里依旧随时有亲戚造访,我根本没办法跟他们亲热相处,若是再锁上自己的房门,会被视为一个明确的不礼貌信号,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悄悄锁上几只抽屉保留最基本的隐私,我渴望有自己的空间,仅凭这一个理由,我也想结婚。而孙亚欧从哪方面看,都不算是我应该选择的结婚对象。没等我想明白这件事,俞咏文就堵在我下班的路上大闹,一时宣称她绝对不会与孙亚欧分手;一时痛斥我是第三者插足,而且脚踩两只船道德败坏。我被她的疯劲惊呆了,只得打电话给孙亚欧,他赶过来,俞咏文自动切换到楚楚可怜的模样,哀求说:“我知道我太任性太不懂事,可是我爱你,我全都会改,你不要不理我。”孙亚欧笑道:“但是我不爱你,别闹了。”她被刺痛,嚷道:“你敢再说一个不爱我我就自杀,这次我是来真的。”我吓得连忙叫:“不要,千万不要,你误会了,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关系,我有男朋友。有话你们好好说。”他扫我一眼,摇摇头,对俞咏文说:“你看你吓不到我,倒确实把她吓着了。可是光吓到她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娶你。”他把俞咏文塞进车里带走,为我解了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女孩子再没来烦我。我惴惴问起,他说:“我哪有心情陪她玩这种恋爱游戏。她家人送她出国留学了。放心,我知道自己其实很无趣,魅力并没有大到会令人当真为我去死。她最多难过几个月就过去了。”我又一次被他展示的冷酷一面吓到,问自己,你真的想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