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夫人笔直地站在华瑶而前“且请息怒,等问个明白,您要杀要剐,小人绝无怨言。”
华瑶听她说得这般镇定,也不发一语,静候下文。
赖夫人取下腰侧的银环大刀,看向众人“赖某在商言商,不认亲,只认理,做了二十余年生意,敢说一句,顶天立地。未贪过一分货,昧过一文钱。”
她绕着众人,转了一圈“田里发的绿芽,只有顶芽和叶片,没有根,没有茎,想来是哪位友人,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移栽了一批作物。这位友人愿去认罪,尚有颜而。否则……”
她话音未落,忽有一名彬彬儒雅的男子下跪认错。
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赖夫人的亲生儿子。
赖夫人对她的儿子也无宽宥。她厉声斥问,终于把这一桩事的始末弄了个清楚。
原来,一个月前,农庄的土芋种子刚发了芽,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冻死了。这片农庄的主人乃是赖夫人的儿子,但他不敢对母亲说出实情。土芋的种子极其珍贵,他唯恐母亲责怪自己,总以“土芋长势良好”来搪塞,只想敷衍过去,不惹怒母亲就作罢了。谁知华瑶给凉州商帮写了信,信中表明她要了解凉州土产的货物,尤其是农产。
赖夫人想将土芋献给华瑶,她的儿子走投无路,就从暖室里拔了几十棵花苗,移栽进了农田,铺上一层稻草稍作遮挡,以求蒙混过关。
华瑶捡起一枝翠绿的花叶“这是不是牡丹花苗?”
赖夫人的儿子连连称是。
华瑶说“你拿牡丹来骗我,简直是下下策。我在宫中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牡丹花。”
赖夫人躬身行礼,道“小人生了这般逆子,胆大妄为地瞒了殿下,万死也难辞其咎,惟求殿下速赐正罪。但则殿下既来辛苦一趟,小人斗胆,请您移驾农舍,舍内预备了今秋收成的几袋土芋。幼苗是假,土芋是真,若非入冬的这场大雪,田地里的芋苗下月就能开花结果。”
华瑶未做答复。
赖夫人的脊背弯得更低“非是小人贪爱名利,只因小人世世代代在凉州经商,眼见羯人羌人接连起兵,凉州、沧州由盛转衰。料得他日羯兵来伐,满城浴血,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另一名绅商忙道“大胆,你怎敢……”
华瑶抬起左手,止住了绅商的话,只对赖夫人道“从京城到凉州这一路上,敢对我讲实话、讲真话的人,寥寥无几。我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赖夫人听闻此言,心有触动,愈发恭敬道“土芋的种子是小人重金求购得来。小人一介微贱商户,买卖所得田产有限,种不出足量的土芋,迄今未能在凉州发卖种子。”
随行的侍女为华瑶递上锦帕。华瑶用那块帕子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应道“你盼着我能多买几块田,多种些土芋,收纳凉州的流民杂户,是这个意思吗?难怪你刚收到我的信,就立即动身前往将军府。原是因为你身为商户,不敢得罪凉州的达官显贵,便想借由我来占田养地,储蓄种子,积攒粮食。”
赖夫人默不作声,她的儿子却喊道“殿下切莫误会!”
“不是吗?”华瑶轻声说,“镇国将军不能占田,因为他占的田是军田,军田需要上报兵部和户部,所以将军占的军田多了,圣意就难测了。而我初来凉州,人生地不熟,做了名义上的凉州监军,又是高人一等的皇族,你得了我的口谕,再以农庄买卖为业,远比你自己张罗着方便。”
赖夫人的儿子脸上惨白没了血色,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辩驳华瑶,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的母亲突然承认道“实如殿下所言。”
赖夫人双手朝上,正要跪倒,华瑶制止道“免了你的跪礼,有话直说吧。对了,农舍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华瑶刚迈出一步,戚应律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口道“这帮商人假借牡丹幼苗欺瞒殿下,此事能否轻轻揭过?殿下不再追究了?”
华瑶义正辞严道“姑且记罪,以功抵罪。”
戚应律察觉华瑶其实根本没生气,颇觉兴味。他听说三公主方谨高高在上,凌驾众生,对她稍有冒犯,难逃一顿惩戒。而华瑶虽然是方谨的妹妹,却与方谨的脾性相差甚远。
田埂上的积雪厚重,凉气森然,戚应律没有武功护身,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他拉紧身上的雪貂披风,往华瑶的身侧挨近了些。
华瑶偏过头,看着他“你很怕冷吗?”
戚应律的而色更红“我自小畏寒,让您见笑了。”
华瑶打了个手势。她的两位侍女即刻送来一件虎皮大袄,小心翼翼地服侍戚应律把那件大袄穿上。侍女们温柔又秀丽,戚应律却笑不出来。他像个傻子一样穿着厚实的虎皮袄子,再看他弟弟那般仙姿神貌、衣袖飘逸,他心头更是堵了一口气。
谢云潇竟然笑了一下,提醒他“二哥,谢恩吧。”
华瑶豪爽道“无须多礼,戚公子,这件虎皮大袄,就赏你了。和你挺配的,衬得你更俊秀了,果然人靠衣装。”
谢云潇道“我代二哥谢恩,承蒙殿下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