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就站在那里,看着沈朝阳的背影越走越远,却永远都在她的视线之内,似是一副恒久不变的画面。
不知道看了多久,画面一转,那个男人第一次带着耐心的语气对她说,“暮色,你也长大了,我想要再婚,她是你上次见过的许阿姨,人很好,很温柔,会好好疼你的。”可是那个女生却仰着头,倔强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怎样选择是你的事情,可是我永远都不会接受那个女人的。”
那个男人表情大变,将面前的茶杯用力的摔到地上,“我也并不是征询你的意见。”
“是的,我知道,你只是通知我,你们大人做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为我考虑,你们只会通知我最后的结果。”女生跑出门去,仰起的脸上有泪水滑过去。
画面又一转,暮色看着那个女生冷着脸背着书包出门,沈朝阳站在院门口对他说,“生日快乐。晚上早点回来”那个女生冷漠的说,“我长到这么大又有什么时候过过生日呢。”
沈朝阳无奈的看着她,“你许阿姨说要帮你过生日。”
“又是那个女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院门。
这个时候终于有机会看清楚女生跑开后那个男人的表情,是忧伤的,无能为力的,内疚的,无可奈何的。那个男人喃喃自语的说,“暮色,爸爸真的对不起你,是爸爸的错,我因为遇见你的妈妈心情不好,在开车的时候意外的撞死了那个男人,我总得要替他照顾他剩下的妻儿啊。”暮色连连后退两步。她回过头去,眼睛朝那个女生跑去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那个女生低了头站在门后面靠着墙,将五指慢慢握紧成拳头。原来她的父亲也会犯这样的罪孽,原来她的人生要因为这样残酷的原因强插进来两个人。
画面一转,眼前忽然变成大片大片的白色,白色醒目的刺眼,耳边都是哭泣的声音,她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去看面前躺着的人,那个人嘴唇一张一合的说,暮色,爸爸爱你。
暮色终于醒过来,她看见伏在自己身上的嘉言,并没有叫醒她,眼睛朝边上看过去,看见顾凌风躺在旁边的长椅上,许是睡的姿势不对的缘故,他在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暮色的眼睛再往边上看看,看见周榛生站在垂了手低了头站在窗前,那白衫似是没有换过的样子,皱皱的有些脏,暮色看不见他的脸,看着他的背影,却感受到了无限苍凉的感觉。
沈朝阳不在,许子衿不在。
原来那都不是梦,那是真的。想到这里,暮色又闭上眼睛,既然所有的人都不要她了,她为什么要醒过来呢,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不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世界。
只过了一会儿,有医生护士匆匆走过来的脚步声,顾凌风终于醒来从长椅上走到她床边,用双手握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并将它贴在脸边。嘉言醒过来,看了看他没说话,后又转过头看着暮色。
医生例行公事似的检查了暮色后就要离开,周榛生抓住了医生问,“她怎么还没有醒过来呢。”
顾凌风也赶紧跑过来,“是啊,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医生看了看暮色,叹了口气说,“可能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也可能三天五天三年五年才会醒过来。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这种事情大部分都是由自己的意志力决定的。你们多陪陪她说说话,也许就会很快醒过来呢。”
周榛生松开了医生的手,慢慢走到病床边去,嘉言站起来,让他坐到椅子上去,周榛生顺势坐下来。
顾凌风也放开了医生,走到病床边上,用力的摇着暮色,“你为什么不醒过来呢,有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跟你一起扛,就算你失去全世界,你还有我啊。”
暮色被顾凌风摇的快要晕过去了,她听见周榛生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让她睡吧,反正外面的任何事情,都有我呢。她睡到什么,我都会等她到什么时候。”
顾凌风闻言松开了她。
似是过了很久很久,期间有许子衿过来看过她,顾星辰、陈简还有吴苏苏也带着班里的同学来看她,等到这一泼泼的人送了礼物送了慰问送了关怀和同情及叹息声后,世界开始寂静下来。
她放松下来,却也懒得再睁开眼睛,只不愿意再面对这世界。不如睡过去,睡梦里会有外婆的歌谣,会有香气浓郁的桂花糕,会有小桥流水,会有偶尔与爸爸不争吵的平静瞬间,如果想要的,都在梦里可以拥有的话;如果梦里的世界比现实中的世界美好许多,没有离别,没有死亡,没有抛弃,她为什么要醒过来。
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听见有人叹了口气坐到她的旁边。
那人似犹豫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说,“暮色,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跟你说说话,我都从来没有跟你认真的讲过话,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安静,不会浑身带着刺的去拒绝,不会仰着头作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不会有平日里那么坚不可摧的外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暮色明显的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暮色,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莫名的亲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我们即将要做兄妹的原因,我看着你的脸,那么倔强,那么冷傲,明明世间的事情根本就不在我们的掌控之内,可是你偏偏拒绝着去接受。”
那人又松开了她的手,离开座位,停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暮色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像之前一样,背对着她,看着窗外,暮色也望向窗外,只看得见沉沉的夜色。
周榛生背对着她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如果我和妈妈有的选的话,我也不想让爸爸出车祸去世,我也不想跟着妈妈来到你的家里,让你难受。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抢走你的任何东西。暮色,你明不明白呢。”他又停顿了一下,仰起头来,低低的说“我一直想知道,那天你站在走廊尽头,对着窗户仰起头,看见的是什么。于是在你昏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看,一直在看,终于看见一层不变的天幕,看见脆弱的自己,翻手为云的上天,和身不由己的命运。”
暮色听到这里,终于闭起眼睛,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下来,渗进颈下松软的枕头里。
那个少年却似定格了一样,站在那里,再也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