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听得云里雾里,又道:“这同何氏姐妹俩,又有什么关系?”益阳长公主笑道:“你听我说下去,便会明白了。”“何家太夫人一心为长媳求子,海量的银钱撒出去,倒引了许多方士前去,不过这些人多半是骗子,当不得真,收了钱之后,便道何家夫人怀的是儿子,哄得何家太夫人心花怒放,拿了大笔赏钱离去,何家老太爷十分不满,还为此训斥过妻子几次。”“直到有一日,有个跛足道人到了何府,说是闻名而来,为何家夫人相面的,他穿的褴褛,极不体面,原是进不了何家门的,只是正遇上何家太夫人,投了眼缘,便叫他见了长媳,为之相面。”益阳长公主说到此处,停了半刻,方才继续道:“那跛足道人说,何家夫人腹中怀的,是个女儿。”钟意听得疑惑,道:“一个女儿?”“是,”益阳长公主深吸口气,道:“一个女儿。”钟意诧异道:“可后来……”“何家太夫人很不高兴,心道别人都说是儿子,为何只有你说是女儿?她也没表露在面上,吩咐人看茶,便打算叫人送他走了,哪知那道人却道,女郎未必不如男儿,言说何家上空处云彩有至尊之气,若所怀为男,便是天子,若所怀为女,即可为皇后,何家夫人腹中怀的,正是未来的皇后。”钟意听罢,惊骇难言:“真有人能相的这么准吗?”“再则,”她犹疑道:“那道人不是说,何家夫人腹中只有一个女儿吗?”益阳长公主笑而不答,继续道:“何家太夫人听闻长媳腹中怀的是女儿,原本还怏怏,知晓那孙女将做国母,却转怒为喜,那道人又有几次推测,俱无不准,何家太夫人吩咐人重赏那跛足道人,又设宴款待。哪知宴席过半,何家老太爷便归府了,听闻此事,勃然大怒,言说妇人痴愚,为人所骗,何家太夫人向来惧怕丈夫,慌忙推脱,说是受了那道人蒙骗,何家老太爷未必不知她在撒谎,却顺势将火气撒在那道人身上,吩咐侍从打断他四肢,扔到了荒野之中。”钟意惊叫一声:“啊!”益阳长公主微微沉了面色,道:“说也奇怪,那跛足道人被丢出去不久,便下起大雨来,电闪雷鸣,何家人心有不安,便吩咐人去斩草除根,再出府门,去弃掉那道人的地方去找,只有一滩血迹,人却不见踪影。”“大雨下了三日才停,等到天气放晴,何家人也松了口气,门房处却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写给何家老太爷的……”相隔多年,钟意隐约能察觉到何家人当时的不安,果不其然,益阳长公主继续道:“是封血书。”“信上说,何家夫人会生下一双孪生女儿,一个身负天命,会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给予何家无限尊荣,而另一个,先天不详,会给何家带来倾家之祸。”“信的末尾说,倘若这二女中有一人未曾及笄便夭折,厄运便会在那之后到来。”钟意听得心神不宁,当时翻阅这封血书的何家人,想必更是心中惴惴,最终,她道:“何家人信了吗?”“半信半疑。”益阳长公主道:“那时何家夫人有孕未及四月,最有经验的产婆也无法确定,她是否怀有双胎。你该知道,家族有产下双胎记录的人,后代再有双胎的几率才会高,但无论是何家还是与何家夫人相关的姻亲,无一人产下双胎,而对于普通人而言,生下双生子、且同为女儿的几率,何其之小?”她莞尔道:“假若是你,你会怎么做?”钟意略加思忖,反应过来:“等。等何家夫人顺利生产,倘若真是一双女儿,便可确定那封血书为真——至少,绝不能叫两个女儿提早夭折。”益阳长公主轻叹口气,道:“何家也是这么做的。”钟意默然,半晌,才道:“那之后……”益阳长公主道:“何夫人产下了一双女儿。”钟意完全可以想象,得知这个消息时,何家人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何家老太爷不知怎么办才好,同儿子商量过后,便决定听天由命,在两个女婴中择选一个留下,尽全力栽培,另一个远远送走,安排人照看,叫她自幼出家,算是舍弃,”益阳长公主徐徐道:“抽签决定,全看天意,最终被留下的,是姐姐,而妹妹,便被何家忠仆带走,往山中去建了道观,叫她在那儿出家。”只因为一场抓阄,一封血书,姐妹二人却迎来了截然不同的命运。钟意眉头微蹙,道:“青檀观,原是何家修的吗?”“是,但那时候,他们选择叫小何氏出家的道观,并不在这儿,而是在祖地南阳,”益阳长公主道:“那是何家经营了数代的心腹之地,既安全,也隐蔽,绝无后顾之忧。”钟意听得入神,催问道:“后来呢?”“后来?”益阳长公主思忖片刻,道:“后来,何家开始按照他们自己的心意,来栽培这两位女郎。”“大何氏聪慧异常,早早便显露出超乎常人的敏达。琴棋书画,诗词礼仪,没有任何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人都说白玉微瑕,可她真的一丝瑕疵也没有——这叫何家老太爷惊喜极了。”“而小何氏,何家人虽也叫她读书识字,待遇与配置同大何氏相较,却是天壤之别,就天资而言,她也不如姐姐,何家人不怒反喜,令人传授她道门诸多经文,想叫她心如止水,此生再不肯入红尘才好。”“但人的心,是没有办法被束缚的,母亲的心也一样。”“何家老太爷会从利益角度出发,自以为妥善的为两个孙女谋定了将来,何家夫人也会因慈母之心,对小何氏心怀愧疚,满腹怜爱。”“她将自己的心腹安排在小何氏身边,掩饰了小何氏同样出众的资质,叫她泯然众人,也打消了何家人的疑心。”“一双女儿及笄那年,何家夫人病了,非常严重,何家甚至已经在安排后事,可她不仅仅是何家的媳妇,也是小何氏的母亲,临终之前,她想见见自出生之后,便再没有见过的那个女儿,为此,冒着很大的风险,叫心腹带了小何氏到自己身边。”益阳长公主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小何氏对她很冷淡。”钟意可以理解。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操控着的人生,更别说何家不仅仅操控着她的人生,连她的思想,都恨不能一起操控,若是能在她脑袋上开个洞,强势的将那些吩咐灌输下去,那就更好了。小何氏非常聪慧,天资不逊于大何氏。钟意觉得,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何家人半强制、半哄骗的施加于她身上的不幸命运,但对于一个被人拘束住,从小到大都被人操控的女郎而言,这种聪慧与明达,其实是最大的不幸。要是蠢一点,傻一点,这么过一生,也就罢了。将一切都想的透彻,却无力改变,只能如同被豢养的雀鸟一样蜷缩在鸟笼里,这才是一场噩梦。“见过那一面之后,何夫人便令心腹送小何氏返回道观,”益阳长公主长叹口气,道:“途经均州,在那里,她遇上了皇兄。”“皇兄对她一见倾心,她也动了情肠,那心腹唯恐多生事端,被何家察觉,急匆匆带着她走了,皇兄在楼外吹了一夜的笛子,第二日入门,才发现佳人已经不见踪影。”钟意听得心中沉郁,又问:“小何氏,不是女冠么?”“哦,我明白了,”她反应过来:“心腹不愿惹人注目,当然会请她改换装扮。”益阳长公主微微一笑,道:“正是这个道理。”钟意便道:“再后来呢?”“再后来,皇兄便回了太原,”益阳长公主道:“那时父皇还是前朝官吏,任太原留守、晋阳宫监,手握太原军政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