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把言庆说的是五迷三道。但他也听出其中的意思:修建这座佛寺之后,能隐藏住所谓的聚龙穴,不被人觉察。这也算是袁天罡对他的维护之意,李言庆深施一礼,未曾再谈及此事。他立刻命人按照袁天罡所选的的位置,并依照五行八卦之方位,修建佛寺。这并不算一件难事,也不会遭人怀疑。修建佛寺,为祖父祈福,也算是李言庆一番孝心。如此一来,反而更增添了他的孝名。“西北煞龙凶猛,需有一佛法精深之人,驻守于此。”佛法精深?言庆倒是知道一个牛人,那就是杜如晦的叔祖。杜法顺,后世将其称之为帝心大师。只是法顺如今在蜀中,主持一个佛会。且他在佛界地位高崇,李言庆还真不敢说,能请他过来。“我有一个人选,佛法极其精深,连主持方丈,亦非常赞赏。”言虎单手行佛礼于胸前,沉声道:“此人复姓司马,法号道信。开皇十三年时,与吉州符寺受戒。年初时,他云游至少室山,如今在寺中修行。如若能请出此人,想必符合袁真人所言。”司马道信,禅宗四祖?李言庆虽说早就听说过司马道信的名字,可却从未想过,把这位四祖大人,请来他家庙修行。“可以吗?”言庆沉吟许久,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让毛小念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身心方寸,举足下足,常在道场;施为举动,皆是菩提。“舅舅,烦请你把这封书信,交给道信法师。”这二十个字,也正是道信后来所提倡的‘一行三昧’修持之法。言庆前世读过五灯会元,故而对禅宗的一些往事,还算记忆深刻。言虎显然不是一个有慧根的人,看不出这二十个字中。所蕴含的深意。不过既然是言庆拜托,他也不会拒绝。所以在当天,就赶回少林寺。三天后,司马道信,翩翩随言虎而来。“何为佛?”此时的司马道信,虽则佛法高深,但是似乎还没有达到后世四祖高度。故而一见言庆,他合掌相问。李言庆一笑:“心净即佛。”“何为心?”“佛即是心。”言庆而后道:“随缘不动心,不动心随缘。阿弥陀佛!”司马道信沉吟片刻,抚掌大笑,而后行一佛礼,同诵:“阿弥陀佛!”就这样,司马道信就留在了言庆的家庙之中,并为寺庙起名:心缘。这心缘二字,由言庆提笔。而后在大雄宝殿两边各竖一碑。一碑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另一碑则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司马道信,随即安守心缘寺。为了保证司马道信的修行,少林寺主持,派出以昙宗(言虎)为首,行操觉远共十三武僧随行。待佛寺的问题解决之后。亦即是郑世安下葬之时。前来观礼者,无数。不仅仅有巩县本地的士绅名流百姓,同样还有来自荥阳的郑氏、管城的崔氏、洛阳的窦氏。麦子仲奉父命,亲自登门。张仲坚派其族弟,赶赴巩县……若看霍山脚下的车仗,还以为是什么权贵家族的丧事。硖石姚义,江陵人蔡允恭……等等,或有名,或无名,纷纷前来。而其中更有士林清流颜相时,奉族兄颜师古之名。前来吊唁。这颜相时,正是后来李世民为秦王时,设‘文学馆’中的十八学士之一。他之所以前来,一方面是因为颜师古所托,另一方面,也是仰慕言庆的声名。总之,丧礼场面,极其宏大。李言庆披麻戴孝,扶棺而行。至棺椁入葬时,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从郑世安故去后,他都表现的非常平静。所有事情全部参与,并未流露过失态。可这并不代表,他不难过。今天是下葬之日,也正是十六年前,李言庆被郑世安抱养之时。十六年养育之恩,无需言语论述。言庆想起了重生之日,那血与火交织的夜晚;想起了凛冽风中,藏身于巨石缝隙中的寒冷;想起了郑世安对他的维护,想起了郑世安为保护他,那狂暴的神情。一时间,他泪如雨下。毛小念一旁轻声劝慰,可是却无法阻止这泪水流淌。“取琴来!”他突然间一声吩咐。毛小念等人手忙脚乱,捧来一部古琴。跪坐在坟冢前,言庆手按琴弦。他闭上眼睛,许久之后,突然手指轻轻一动,只听铮的一声,坟前立时鸦雀无声。言庆的琴,并不算高明。不过作为名士,琴棋书画,却是必修之课。调取《将归操》的韵节,李言庆随着音律,忽而悲,忽而喜,半晌后他仰天悲歌。悲来乎,悲来乎。诸君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君有数斗酒,我有三尺琴。琴鸣酒乐两相得,一杯不啻千钧金。鹅公子沉寂半载,自《胡马》之后,似又有新诗篇。言庆自顾自唱,思绪信马由缰,恍若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境界。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敢低声交谈,甚至连唿吸,都变得轻缓。悲来乎,悲来乎!天虽长,地虽久,金玉满堂应不守,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狐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将归操》的韵节陡然中断,却变成了《水仙操》的音律,言庆又唱。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见曲如钩,古人知尔封公侯。君不见直如弦,古人之尔斯道边。张仪所以只掉三寸舌,苏秦所以不垦二顷田。一旁,颜相时、郑仁基、徐世绩、房玄龄一个个不禁色变。如果说前面的悲来乎,还只能说是言庆对于生死的看法,那么如今这几句笑矣乎,不免有抨击时政的味道。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可至青云之上,这世上的人,只怕更愿意效仿苏秦张仪之流,而不愿守那孔孟之道。清流名士,多为儒生,不免心生感怀。琴声又复归《将归操》,歌声又显悲怆。悲来乎,悲来乎!凤凰不至河无图,微子去之箕子奴。汉帝不忆李将军,楚王放却屈大夫。言庆似乎在感怀,他运道凄苦。然则古琴韵节一转,有变成《幽居弄》,歌声苍苍冷冷,如回鸣在崇陵深谷,震得梁尘欲飞。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见沧浪老人歌一曲,还道沧浪濯吾足。平生不解谋此身,虚作离骚是人读。颜相时房玄龄神情顿时凝重:莫非言庆就此,生出遁世之心?笑矣乎,笑矣乎!赵有豫让楚屈平,卖身买得千年名。巢由洗耳有何益,夷齐饿死终无成。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饮酒眼前乐,虚名何处有?男儿穷通当有时,曲腰向君君不知。猛虎不看机上肉,洪炉不铸囊中锥。言庆似已看破了尘世,唱罢之后,陡然大笑。那笑声张狂,竟令得坟冢前众人,噤若寒蝉。悲来乎,悲来乎!秦家李斯早追悔,虚名拨向身之外。范子何曾爱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剑是一夫用,书能知姓名。惠施不肯千万乘,卜氏未必穷一经。换须黑头取方伯,莫谩白首为儒生。此时,这琴声已是《梁父吟》卓然、深远的韵节。而那歌声,更使得坟前许多人,暗自点头。笑矣乎,笑矣乎!宁武子,朱买臣,扣角行歌背负薪。今日逢君君不识,岂得不如佯狂人……言庆歌罢,陡然起身,将那古琴高高举起,摔在地上。所有人顿时不知所措,茫然看着那满地碎琴,却是鸦雀无声。房玄龄陡然道:“公子已然送客,我等何需再做俗人。去休去休,却寻处好地方,饮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