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问的是癸水痛不痛,宝钗却一路想到旁的事上了——她清楚地想起前世与宝玉的第一次,那次她觉得自己该是幸福的,毕竟是憧憬了那么久的良人,哪怕是家离人散、世态炎凉的时候,她也总还是对宝玉有些期待的。然而那一次却很让她失望。当新婚夫妻经过漫长的礼仪隔阻终于见面之后,他们谈起的第一件事竟是已逝的黛玉。
宝钗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她的心情,那种隐约而晦暗的伤悼,那种无从述出口的衷情,她起初以为那是因宝玉喜欢黛玉而最终却和她成家的关系,所以那一晚她特别主动地想要借由那种夫妻间的事来缓解她和宝玉之间异乎寻常的气氛,但是那样的主动留下的只是不甚美好的回忆,以及第一次、第二次、乃至以后数次的痛楚。
宝玉很厌倦,宝钗也很厌倦。他们之后的生活,真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宝玉维持着他一贯的温柔和善,待宝钗如其他人一般的好,却总在有意无意间哀伤感慨,怀念许许多多美好的男人、女人、物事,乃至于过去家中的琐事。宝钗思念着母亲,怀念着兄长,想念着黛玉,她也依旧如一个合格的妻子那样照顾着宝玉的一切,尽她最大的努力维持家庭,然而生活的风霜毁掉了他们两勉力维持的温情,颠沛流离的生活令两位大家出身的公子、小姐苦不堪言。
宝钗甚至怀疑,宝玉出家并不仅仅是因为看破,而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已经过不下去,只是他的出家伤到的不仅仅是贾政或是王夫人,也是她薛宝钗,没有男人、没有钱财、没有权势支撑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宝钗真切地体会过。那一时她甚至庆幸嫁给宝玉的是从小替家里打理事务、身体强壮的她自己,而不是身子孱弱、谪仙般出尘不染俗物的黛玉,因为倘若是黛玉最终跟了宝玉,只怕在那样的严刀风霜下熬不了多久。
假使叫宝钗自己来说,她那一辈子的人生第一次,就是悲剧的开始,她从前总不信探春的傻话,觉得自己身为女子也可以自立自强,可是后来她回想起来,又总会幻想,假如她是个男子,那该有多好!大观园姐妹中的哪一个,都比这些男盗女娼的家伙好得多了!
黛玉见宝钗没说话,颇有些惊吓,小心地又看她一眼,道:“是一直都要痛,所以姐姐才这么副脸色么?”
“不,我只是想到旁的上头去了,头几次会痛些,以后你若是保养得宜,没什么大碍的。”宝钗回过神,见黛玉还光着腿站着,忙扯过被子把她围好,又瞪紫鹃一眼,怪她照顾不周,紫鹃是黛玉的丫头,被她责怪了,却也无可奈何,赶忙地出去看下一回的药去,力求补过。
黛玉却喜她出去了,慢慢在被子里跪坐下来,斜靠在宝钗肩头,又问她:“宝姐姐,我肚子痛得厉害,你给我揉揉。”
宝钗怕自己手冷,先叫人拿了个手炉捂了一会,才慢慢伸进去,替她揉着下腹——这事她不是头一回做,然而此次才真正觉出黛玉小腹那一层不同寻常的柔软,那种温热的触感与以往每一次的接触都不一样,与她和宝玉的接触也不一样,那是一种,宝钗一碰着,就忍不住要更轻柔、要更爱护的感觉,怀中小小的人儿明明已经慢慢地要长大了,宝钗却觉得好像这辈子黛玉都离不了她、离不开她的照顾了。
“右边也揉揉。”黛玉干脆让宝钗坐好,自己翻过来,躺在宝钗腿上,她的脸色比方才好些,却也还是苍白得很,宝钗问:“可感觉有东西出来了?”
黛玉摇摇头,又点点头,红着脸道:“宝姐姐替我再看一看罢。”
宝钗忽然意识到看那里是哪里,脸又慢慢地红了,看着黛玉的脸色,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俩,便点点头,黛玉轻轻张开被子,宝钗向里一看——太黑,看不见。
她想了想,伸手慢慢地向内一探,黛玉羞的很,身子动了一下,宝钗道:“你若不好意思,自己摸一下,也使得。”
黛玉整个人都臊得红了,轻轻道:“我不懂,你替我看罢。”她也不知为何,仿佛就是信着宝钗似的,好像宝钗看的,与她自己看的,有什么天大的区别一样。
宝钗也没再说,她深知人生头一遭的此时,黛玉心内惶恐,因此万事只按黛玉说的做,手缓缓伸下去,摸着月事带,轻轻提起来一点,然后再进去。那里头有些兆头了,手拿出来的时候沾着些东西,拿出的时候,黛玉见了血,吓得脸又更白了,又一直看着宝钗,只怕她嫌弃。
宝钗却只是叫人来洗了洗手,抱着黛玉哄道:“还要几日呢,这都是寻常的事,以后你见多了,就不怕了,这几日你就在我这住着,不要挪动,不要受风,饮食上头都用温热的。”
黛玉靠着她道:“宝姐姐,我与你当时是一般的么?你怎么那么镇定?”
宝钗笑道:“那是你没瞧见,所以觉得我镇定,你若瞧见,只怕还要笑话我呢。”
黛玉安生了一会,又问:“出这样多血,真的没事么?”
宝钗拍着她道:“没事,出得多,说明你气血足,好。”
黛玉又问:“你说我上辈子是病死的,不会是…这个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