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再看到他,阿丑只余一声怅然叹息。
罢了,还是不打招呼了,否则,也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他应该也放下了吧?
年少无知时,谁不曾错以为那些虚妄的美好就是自己的真心。
可惜的是,她早已不是年少无知时,也不会再错以为,更不能体味到什么是虚妄的美好。
算不算一种遗憾呢?
阿丑叹息声罢,平静地从丁举文身后走过。
陌路。
晚间回到家,饭桌上,阿丑连声称赞田秋妹的手艺。
“秋妹这丫头,倒是很有天赋,我不过看她有意学,就给了她几个菜谱,倒给我做了十足十!”阿丑对徐奶奶说。
徐奶奶笑容和蔼:“先前秋妹那个爹,对她很是挑剔,又没什么好东西能做,倒练就她一门好手艺,就是茄子也能做得比肉香!”
“这可不就是本事吗?”阿丑颔首赞叹。
徐奶奶转了转有些浑浊的眼眸,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开口:“今日,有人送信来了。”
“咦,奶奶不早说,是谁的信?”阿丑疑惑。
“是佟家小五写的,在里屋桌子上,吃完饭你看看。”徐奶奶神色有些古怪。
阿丑愈发不解,放下碗筷,径自走到里屋拿出那封信,字迹还是歪歪扭扭,可内容……
读完以后,阿丑放下信。坐回桌子上,却并未拿起碗筷:“信,是丁举文送来的吧?”
徐奶奶有些惊讶,阿丑如何猜到的,但还是点了头:“是。”
“丁举文说了什么?”阿丑问。
“哎,这孩子也真,”徐奶奶也放下碗筷,攥紧了双手。“他和我说,他来淮南城参加秋闱,小五信中叫阿丑照拂他,可他觉得实在不必麻烦阿丑,所以不叨扰了。我强留他住在我们家,家里房间多的是,又不是没有空地,住在家里也有人照拂,可他……可他硬是不肯。就连进来坐也不答应,说完放下信就跑了!”
阿丑低垂眼眸,没有言语。
丁举文家中并不富贵。可以说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丁大娘含辛茹苦,和他一起省吃俭用走过来的。而且,他本身也不是一个挥霍之人,不投亲靠友而选择开安客栈——大约他真的是怕了自己吧?
“我们也邀请过,既然不来,我们也没别的法子。但总归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不表示点心意,我们自己也过不去。奶奶,你明天给他送十两银子,祝他高中。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推辞,就说。不收下就是陷我们于不仁不之地。”阿丑言罢又叹息一声,十两银子。不是钱本身,而是礼仪。
杜一升、金大成第一个月的工钱也才每人四两多银子,那在整个谯郡城都算是伙计里最高的薪水了。
但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十两银子,并不是个阔绰的数字,但也不算得抠门,是个适中的数目。
十两银子,是为了扶助同乡这个礼仪本身,也算是了却恩怨罢。
翌日,徐奶奶来到开安客栈找丁举文。
丁举文打开房门,看见来者,眼神有些恍惚:“徐奶奶,有事吗?”
“没什么,”徐奶奶语气温和,“你昨日硬是不肯来家里住,我不放心,今天来看看你。听阿丑说呀,下个月初九就是秋闱,这都月底,没几天哩,要不还是家里住?家里也有人照顾!”
“多谢徐奶奶好意,举文始终觉得,客栈清静些,也好温习,”丁举文行礼答谢,“我在这里没什么事,奶奶请回吧。”
徐奶奶见劝说未果,也不再勉强,拿出一包银子塞到丁举文手上:“既然不往家里来,这个绝对要收下,否则就是我们失了礼数。”
“这怎么敢,我无功无劳,如何能收下这些!”丁举文急忙推辞。
“自然要的,”徐奶奶推回他的手,“我们毕竟是同乡,你这样推辞,人家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你这般厌恶;或者更有不知情的,数落我们竟然连同乡也不照拂,无情无义……”
丁举文摇头否认:“徐奶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徐奶奶缓缓点头,“可旁人不知道呀,这点礼仪,还是要有的。你就拿着吧。”
“多谢徐奶奶。”丁举文知道自己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只得行礼道谢。
徐奶奶又瞅了眼他住的房间:“都快考试的人了,也拿这银子换个好点的房间,别省吃俭用咧,有什么事,不够银子,或者有什么关节,都去徐府找我,或者白日在堇堂找阿丑丫头,她也有些交际,兴许能帮上忙!”
见丁举文面上答应着,可综合这两日的情状,徐奶奶深知丁举文是不会再去找他们的了,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哎,这孩子!
送走徐奶奶,丁举文关上房门,把那包银子放在桌子上,在床边坐下,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