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辽边物产贫瘠,可以说是一窝恶狼穷鬼,即便是攻伐得功,所收也实在有限,无非是一些人丁、牲畜并价值不大的杂货之类。依照辽边早前的环境,这些收获也实在不值得他们这些部族丁力寒冬之中辛苦跋涉、冒着锋矢之危远出猎获。
不过如今他们却是在平辽大都督府的主持下进行的军事行动,则就实在没有变现困难的问题。所俘获的人力,妇人可以直接通过大都督府售卖给那些海商,男丁可以租借给平州刺史府承担徭役苦力,可得长久的收获。
牲畜方面,既可以留用本部作为食用消耗,也可以高价售卖给刺史府用作垦荒畜力。至于抄没的皮毛、草药、珠玉等物,更是完全不愁销路。
战获方面还不止于此,当他们征剿某处之后,刺史府还会随即跟进,如果在境域中发现什么可供开发的资源,还会给予他们一部分回报。
如此诸多途径的变现,也让这些穷惯了的诸胡义从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紧紧团结在胡大都督麾下,指哪打哪,甚至主动提供那些没有归义的胡部目标。
在如此丰厚的回报之下,军令的严苛根本不成问题。反正真正上阵杀敌的还是部落人众,那些胡酋们自可坐享其成。
大量财货入门之后,自然温饱富足,廉耻心则就变得强烈起来,再回想往年茹毛饮血、卧雪忍寒的生活,便觉不堪回首,在生活方面,自然就有了更高的需求。
往年的辽边,即便是有巨货囤积,说实话能够拥有的享受也实在有限,多吃几口肉,多披几层裘,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奢靡享受了。
可是现在,有钱真的不愁花,华美绫罗、甘甜饴酪、精制器物,只要有钱,便会有人源源不断运到辽边,只有他们想象不到的奢靡,没有中国提供不了的享受。
大量中国器物与生活方式传入辽边,除了让这些辽边胡酋们大开眼界之外,也让他们自感往年人生真是虚度。
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能够甘于贫贱的实在少之又少,特别是在有能力过上更好生活的情况下。
往年慕容部称霸辽东,除了强大的实力震慑这些胡部之外,其实对他们也是不乏许愿,言是目下中国大乱,正是边胡崛起契机,只要攻入中国,神州乐土自可瓜分而享。
可是现在,中国已定,大梁朝廷连羯国这样穷凶极恶的对手都杀得族灭嗣绝,又有几人还会将当年豪言壮愿当真?
但是他们也不必绝望,打进中国看来是不可能了,但仍然可以依附于平辽大都督府下建功立业。盲胡虽然凶狠,但也通过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了大梁朝廷对于功士犒赏绝不吝啬,那实实在在的财货入门,要远比往年慕容部的强势恫吓与虚言许诺实在得多!
人心向悖,就在这种潜移默化中进行着。哪怕在慕容部最为势大的慕容廆、慕容皝时期,他们对于辽边诸胡人心的把控也称不上是绝对控制,更不要说如今本身还陷入分裂内讧中,家门私事尚且审断不清,又有什么精力与威严去笼络人心?
特别是随着慕容部的慕容评积功获授领军都督,成为平辽大都督府麾下仅次于胡润等寥寥数人的统军大将之后,这让慕容部原本所控制的那些诸胡部族心态更加崩坏。
凭心而论,慕容评的高升真的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其人本身便是慕容廆的小儿子,常年生活于此边,对于东胡诸部势力分布情况要远比离开辽边多年的金玄恭还要更加清楚,言之如观掌纹都不为过。
平辽大都督府军功犒赏如此丰厚,对于本就贪鄙成性的慕容评而言,又岂会甘于人后。在经过几次军事行动卓越表现之后,他便获得了胡大都督的赏识,甚至引领部伍直入大棘城附近去偷袭攻击那些依附慕容儁的部族势力,屡屡斩获丰厚。
对于慕容评而言,他作为慕容廆的小儿子,眼看着兄长们内斗争产打得热闹,而他却限于年龄,能够获得的祖产实在有限得很。
没关系,你们不给我,我自己拿,这实在没有什么毛病。虎父膝下,岂有病儿!往年的慕容皝、慕容仁,不过是趁着年长而侵夺祖产。如今小辈同样内讧得热闹,我若不勇抢猛夺,反而会被人误会是懦弱可欺!
当然,同在辽边这狭隘地境,平辽大都督府如此大动作的扩张壮大,自然不可能瞒过慕容儁兄弟们。应该说,近世以来慕容部是颇得眷顾的,那些直系族人们或是阴狠、或是狡诈,但却少有庸才。
正是因为才流辈出,再加上伦德不修,这才频频产生内讧,每个人都自恃才力而不甘人后。无论是早年的慕容皝、慕容翰等兄弟,还是眼下仍在内斗的慕容儁、慕容遵,甚至包括挖自家墙角忙得不亦乐乎的慕容评,在东胡群体中都可称得上是一流人才。
其实早在胡润入境之初,慕容儁、慕容遵兄弟已有警觉,各遣使者前来历林口拜望,窥视之余,不乏威胁,不愿大梁过分干涉辽边事务,希望能够维持刘群在此时的旧态。
胡润奉王命而来,且本身就是狡黠凶猛,又怎么会被恫吓住。不过他也不想在此刻与慕容儁兄弟彻底交恶,因是索性避而不见,之后便率领部伍针对辽水流域的东胡小部落展开清剿。
在这个过程中,慕容儁兄弟们也是颇有默契的彼此止戈,特别眼下势力相对而言最强大的慕容遵更是引部退回紫蒙川,隐隐作出要与慕容儁夹攻胡润部的姿态。
换了一个性格软弱的将领,在面对如此威逼之下,多多少少需要投鼠忌器,引众退回。可当时胡润若真的这么做了,必然会暴露出一部分王师目下仍然势弱的事实,再想鼓动那些胡部义从攻伐用事便很难再做到如臂使指。
胡润的应对很简单,他只是分别接见了慕容儁与慕容遵的使者。
在接见慕容儁使者的时候,他的说辞是,慕容遵其人在慕容皝横死之后曾经短暂自称燕王,这对大梁朝廷而言是罪不容赦的僭越之举,因此对于慕容遵自请为平州刺史、东夷校尉的请求,朝廷是不可能答应的。
而在接见慕容遵使者的时候,胡润便又说道,慕容儁其人弑父自立,这是突破人伦极限、十恶不赦的大罪,大梁圣人君临宇内,教化黎庶亿众,岂能将将此人伦恶徒用作方伯牧守!
于是,在彼此休战一个月之后,慕容遵与慕容儁便又再次互攻起来,无暇再去关注胡润清剿那些东胡小部落的问题。毕竟只有干掉了对方,自己才能成为慕容部无可置疑的首领,至于那些小部落的存亡与否,对他们而言也不算是切肤之痛。
胡润这种挑拨手段,其实算不上高明。大梁针对胡族的态度如何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石虎这个曾经的河北至尊都被生生活剐,就算胡润拍着胸口保证要倾力扶植他们其中某一个人,他们也多半不会相信。
慕容儁与慕容遵都不是庸人,正因为聪明才会想得更多。此前胡润对他们的使者避而不见,他们是真的摸不清楚平辽大都督府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