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云忽地心中微动,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去了那片竹林。果然,昨日被烧毁的地方重新出现,而且崭新干净,远非千年后的陈旧冷寂。楚暮云有些不安,但他还是走进那院落,看到了熟悉中的少年。顺滑的银发如瀑般垂到了地上,他的后背瘦削却笔直,只是坐在那儿却像是一抹月华,将浓重的夜都洗亮了。楚暮云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可惜君墨却看不到他。正在此时,院门开了,沈云走进来……楚暮云仍盯着君墨,他从那浅色的银眸中看到了极力压制的渴望。楚暮云心脏猛震了一下,绝望向上攀升,他有种心脏被抓紧的窒息感。沈云并未做任何惹人遐想的事,他是真的把君墨当成了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想要对他好,想要照顾他,也希望他能够过上更好地生活。表面上,君墨也是安静乖巧的,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只是单纯地孺慕和敬仰。但当沈云转身的时候,他的视线变了,从乖顺变的疯狂,里面盘旋的是一种偏执的裸体,一种想要独占的狂热,一种深到骨髓难以自拔的爱。楚暮云早就知道了,可如此切实看着,还是有种眼前一黑的绝望感。这‘回忆’很漫长,楚暮云几乎陪着君墨过了两年,看着他的偏执,看着他的疯狂,看着他求而不得。沈云来见他,是他的甜蜜也是他的痛苦:甜蜜是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用视线来霸占这个人;痛苦是他离开后,留给他的只有满屋子隐秘、病态、无法公诸于众的画像。楚暮云几次想要离开,可是又做不到,他待在这里,看着一切,直视着所有的真相,承受着心脏被撕裂的痛苦,体会着自己被绝望吞噬的滋味,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濒临崩溃。而将他所有情感都砸成碎末的是沈云的死。谢千澜将自己锁在万象宫中整整四年,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整个人形如枯木,看不到丁点儿生机。也是在这个时候,君墨离开了万象宫。走的时候,楚暮云听到他说出的心声。“阿云,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活过来。”“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让你重归于世。”“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君墨别无所求!”楚暮云呆立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感知力。分不清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极短,谢千澜把他救了上来。“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失足掉进了‘忆镜’。”楚暮云的视线直愣愣的:“忆镜?”谢千澜眼中溢满了痛苦,其中又有丝难堪闪过:“一种能够唤醒记忆的东西。”楚暮云的声音很死板:“是唤醒整个万象宫的记忆吗?”谢千澜轻叹口气:“对……但只有那四年的记忆。”有沈云在的那四年。沈云死后,谢千澜在万象宫中自我封闭了四年,直到最后莫九韶给了他这个忆镜,他才走了出来。莫九韶是不安好心,他巴不得因为忆镜的存在,谢千澜生生世世都困在这段回忆里。但谢千澜却走了出来,因为他不停地看着,不停地沉浸,不停的自我麻痹后,忽然就忍不了了。思念不会因为逃避而衰减,恰恰相反,它越演越烈,浓的像失去月的夜,虽孤寂冷清,可大片黑色中承载的却是拥挤的渴望。人死不能复生?谁说的?他死了,沈云复活了他,那么……他一定能找到寻回沈云的方法,一定能让这段痴想有个归属!忆镜是切实存在的,楚暮云相信。但他也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假的。谢千澜动了手脚,让他看到了一段完全虚假的‘记忆’,只可惜……楚暮云知道,凌沐却是不知道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君墨最后的一句话——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别无他求。针扎在了心脏上,楚暮云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他唇瓣微颤着,嗓音中的绝望再也没法掩饰了:“所以……那都是真的吗?”谢千澜并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转念一想也能猜到,他看向楚暮云的视线满是担忧:“阿沐……一千年了,即便君墨当时有其他心思,只怕现在也早就熄了。”楚暮云想想少年眼中的执念,不禁摇了摇头:“熄不了,那样的心思永远都不会灭掉。”谢千澜拧了拧眉,他有心再宽慰几句,可也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眼见为实,亲眼看到了还能怎么去辩解?根本没用,所有解释都只是徒劳的遮羞布,挡得住前面,露出了后面,留下的只是加倍的难堪。谢千澜说道:“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这里。”“不……”楚暮云眸中的光泽都散去了,“该多谢你带我来了这里。”让他……看到了真相,看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也就不用再自欺欺人了。楚暮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谢千澜担忧的看着他,心底却在衡量着尺度:应该差不多了,只要最后一击,估计就完全崩溃了。这种状态下死亡的话,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念,而只要失去了这种意念,灵魂很容易就会被打散。到时候……阿云就可以回来了。谢千澜正在盘算着如何给凌沐最后一击,却忽然被从迷阵传来的消息激发了灵感。这可真是挺不错。谢千澜忽地拧眉道:“有人入侵万象宫。”楚暮云正魂不守舍,听到了也怔怔地:“什么?”谢千澜拉着他去了殿门处。再向外就是迷阵,放眼放去,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楚暮云疑惑道:“是谁……”谢千澜一抬手,迷阵一下子变得清晰可辨。楚暮云看到那远处的素衣淡裳的银发男人,他瞳孔猛缩。“阿……阿墨?”谢千澜面沉如水:“可不止他一人!”楚暮云这才发现他身边还有个华衣男子,他生得十分好看,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眉心一点儿朱砂痣。楚暮云回了回神:“沈水烟?”谢千澜死死地盯着他们。可想来在迷阵中的他们是看不到这里的,但奇妙的是,楚暮云和谢千澜却能听到他们的交谈。沈水烟说:“破了前头的井字阵便能进到万象宫了。”君墨轻声应道:“嗯。”沈水烟似是犹豫了一下:“你当真能狠下心来?”君墨面不改色道:“本来就是一个替代品。”听到这话,楚暮云蓦地睁大了眼,手指用力,指尖刺进掌心也毫无所觉。他们在说什么……楚暮云听得懂可又逃避一般的不想去懂。谢千澜也紧拧着眉头,轻声呢喃着:“他们……在计划什么?”沈水烟说:“还魂丹方我定会弄到手,至于凌沐就交给你了。”君墨说这话的嗓音冷漠到了极点:“他会跟我走的。”沈水烟嗤笑了一声:“是啊,他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君墨默不作声。沈水烟却又补充了一句:“事先说好,等阿云复活了,我们不得干涉他的选择。”君墨说:“嗯。”沈水烟眯了眯眼睛,用近乎于温柔的语调轻叹了一句:“虽然凌沐会消失,但用他的身体来复活阿云,也算是好事一件。”‘轰’地一声,楚暮云掌心的气力不受控制的翻涌而出,生生砸在地面,炸出了一个惊天巨坑。他浑身颤抖着,死抿的唇角有鲜血溢出,眸中一片猩红,额间一片青筋,整个人都骇人到了极点。这是……急怒攻心,走火入魔的先兆。谢千澜连忙扶住了他:“阿沐,你……”凌沐恨到了极点,背叛无所谓,被当做替代品也认了,可他……他竟然残忍的想用他来复活沈云!翻涌的气血根本无法压制,体内气力狂涌,凌沐弯腰,剧烈地咳嗽着,咳出的鲜血仿佛是从心脏中直接涌出,深红的色泽溢满了绝望。谢千澜抬手,直接撤掉了迷阵。沈水烟和君墨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靠在谢千澜怀中的楚暮云。君墨面无表情,只是那双银眸中的瞳仁几乎缩成了针尖。他开口,声音冷淡,细听之下却有些许颤抖:“阿沐,跟我回去。”其实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君墨便知道,阿沐不会跟他走了。可他还是不死心,还是要问一问。阿沐说他是来为他去丹方的,那现在……他来接他了,他是不是该和他回去了。所有的奢想在楚暮云投来那冷漠疏离到极点的目光时,全盘粉碎。君墨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惶恐爬上他精致的眉眼,深深地不安印在了银色的眸子里……像在干净的雪原上泼了墨,让人心惊。楚暮云却只觉得可笑。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以为君墨是单纯简单的,可如今看来,哪里简单?分明是心机深沉,性情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想方才他与沈水烟的一番话,再看看他现在这作态,只让人心生恐怖,若非他在谢千澜这里得知了真相,他岂不是真的要被他们给玩死,不……到死还以为是死得其所!想到此处,楚暮云气血翻滚,又要咳出血来,谢千澜却及时给他疏通了胸口,让他没这么狼狈。